他一人立于天地之间。
此时风卷云涌,五旬老翁胸中响起悲壮的秋歌。诗人图画中涂抹的的盛景正发生在苍苍的长空。金颓的茅草迎着风,如猛虎之势而远观有蔷薇。千百年来所有凄苦隐于时空之风,只余一寸诗情歌颂漫天的蓬。
可他的脸上是未经岁月美化的老态。一次次笑脸相迎,一双双温凉的手,捧来闲适与安稳,却被这苍穹一歌摧于分毫之内。
不远处是再没力气飘扬,落于土地的茅草。欢愉席卷来,他正步履维艰移去,偏偏是那群熟悉的童子。似乎过分了,这垂垂老人的房茅,哪里抱起便垂着头跑去!老人在金风中却口干舌燥。那孩子们他是认得的,和自己的儿子并无两样,连这半屋茅草都抢去,处境能好到什么地步,也是可想而知。
他长长地叹息,却半句也讲不出。
老妻同他相对而坐,水还未饮一些,天边却暗下打翻了的沉墨。晴空再无踪迹,悠悠的歌飞在云端。下雨了。
衣衫褴褛的两人相视苦笑,孩子不敢上前,站在空空荡荡的草荡口看雨。细细密密的雨打进屋子,一切都是冰冷了刺骨了的无情,最后的温暖留在高高的树梢。
生活若日日在这苦闷中持续,那也还是在持续。他看见苛捐杂税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纷纷黎民、黔黔耘首从南到北犹如是。夜是谁都不愿提起的缄默,而小童心中了无挂念,只嫌如铁棉被无半点暖意。灯火摇熄,长夜漫漫,火种烧在喉咙里。
他悄悄起床,点灯蘸墨。屋外屋内雨仍未歇,老泪纵横,提笔即是满腔愤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要多少多少文人墨客,多少多少布衣百姓,多少多少怀才不遇的仁才志士,用一段段饥寒交迫的时光才拼凑出中华辉煌的历史!多少在战乱里和他一样的青年,怀着炽热的心一次次去碰撞那永夜的冷漠,才将飞扬熬成了鬓角的银白!他望着晃动潮湿的烛影,又写道: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矣足!
八月,夏天还未完全离开,秋天却携风雨而来。天空灰蒙蒙的,大地被盖上了一层黑衣,只看得见不远处的江与树林,狂风猛烈的袭来,让人防不胜防。我家屋上的茅草,被这大风无情的掠夺,然后再抛弃,让人些许无奈。有的被大风吹得很高,落到了树林的枝头,有的却落到池塘中,然后慢慢沉到了池塘底部。这可让我如何是好,我摸了摸胡子,看了看满目沧桑的小茅屋,觉定还是去吧。
正要去捡,可那南边村庄的顽皮儿童却欺负我年老力衰,虽然,我知道他们是无心之举,或许他们的家中更需要茅草。可他们竟然狠下了心,当着我的面把茅草搬进了竹林,然后迅速离开。我着急地呼喊:“孩子们,把茅草还给老夫,这样做事不对的。”我的嘴巴裂出了口,喊干了嗓子,还是没有人回应。我想要去追,却摔了跟投,起来拍了拍尘土,但早就没了人影。我望着江边那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望着孩童们离去的竹林,又猛然望向了长安的方向。我的眼神空洞,神色焦灼,微微叹了口气。儿子连忙出来安慰我说:“爸,他们不懂事。”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世人皆知。”说罢转身走回了茅屋。
不一会,大风把天变得黑暗,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可惜没人能上天书写。秋天就是这样阴沉而又迷蒙,我望着天空,说不出话,唉!今晚又要遭罪了。我家的被子早就用的破破烂烂,儿子还将被子蹬破了,家中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张沾满水的大床和寥寥几张桌子,没有火只能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晚上,家中三人没有人想要睡觉,因为等待我们的只有无尽的黑夜,衣服被打湿,脚与手被雨水冲刷的通红,我在寒风中望着妻儿,儿子看起来睡着了,但眼皮却还在闪动这,脸上黝黑,几道疤痕还隐隐约约的看的见,妻子不停的咳嗽着,声音在不大的屋中回荡,让我心疼不已。但,我想起了我在安史之乱遇到的其他百姓,我们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战乱害人,无数人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快乐,甚至献出了生命。我们的遭遇可能还算好的,“呼呼”有一阵大风袭来,我们三人抱团取暖,这一夜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冻死街头,我想要有无数的温暖舒适的房子,来把全天下的穷苦之人收留起来,留住本该属于他们的美丽生涯。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那么多的房子啊!何时才有穷苦之人的出头之日!何时才有大唐复兴太平盛世之时啊!到那时,即使只有我一人的家中贫寒,那也是值得的,因为我的生命是实现了价值的。
八月的秋天,本该是一个愉快收获的季节,可是我并不开心,因为有一天的狂风把我屋顶的多层毛草都吹跑了,有的刮到了江的对面,有的刮到了高高的树上,还有的沉到了池塘的底部,可怕的是,我目睹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我抱着重新挑选好的毛草来到接近支离破碎的屋门口,可我刚把茅草放下,南村的一群孩子,欺负我年纪大了,没有力气,抱起茅草就跑,我喝止他们,求他们把茅草放下,可是回复我的只有一声声欢乐的笑声,我想跑起来追上他们,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找了一根木棒,坐在家旁;倚着木棒;暗自叹息;
不久,天黑了,老天又不逢时的下起了雨,屋子里的床、地都淋湿了,多年未挽的被子像一块铁一样,而且孩子的睡相不好,把被子都蹬破了,渐渐地到了深夜,虽然已经不见五指了,可依然能隐约的看到那麻线似的雨点,在安史之乱以后,我就很少能睡一个好觉了,因为我经常想到回家,想到人民,夜夜如此,怎么能熬到天亮?
如何能得到温暖,宽阔的大房子,供天下贫寒的仕人居住,让他们不再受到寒风的折磨,那大房子,无论风吹还是雨打,像座山一样,屹立不倒,唉?什么时候才能出现这样的大房子啊?就算让我在我的茅屋里冻死,我也心满意足!
夏的燥热已经渐渐消退,秋的凉意卷袭了这座小小的茅屋。虽然才是八月中秋,但花叶却被狂风卷落在地,狼藉残红。几捆茅草落在了残红上,显得有些突兀,俯身细看,发觉,不知何时,屋顶已被狂风撕裂,变得歪歪斜斜,破乱不堪。
地上的茅草被风带到了更远的地方,风卷着草,缠上树梢,飘落在屋边的洼池里,池的对岸,竟也散落着稀稀疏疏的茅草,从容中透着悲伤。
正愁着怎样来修补,却看见远处有几点人影,从南边的方向走来,老眼昏花的我,待他们走近,才看清楚是南村的孩童,他们拔下几颗仍未长熟的菜叶,拉走茅屋上的几处茅草,嬉笑打闹着离去了,却谁也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面色微怒的老人——我。
竹林深邃,竹叶密掩,若有若无的雾气却没有能够浸润老人干裂的嘴唇,卡在喉咙间的叫唤,却迟迟出不了口,拄着矮矮的拐杖,一步一个踉跄,靠着拐杖的支撑,才勉强站稳,凝望着天上如墨的云,风把它们推开,蔓延了整个天空,等风停止,却已经是满天昏黑,几丝雨点从暗空中飘落,落在了老人的脸上,也浸染了老人的心头。不禁叹到: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回到家,灯烛仍在跳动,孩子们已经不堪疲倦地睡下了,棉絮从破缝中露了出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一个个小小的脚丫。孩子们转了转身,用手抹去头上的水珠。我抬头望去,破落的屋顶,雨水顺着茅草跳落下来,打湿了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微弱的烛光在风雨中摇晃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人在这样的“雨”中,哪有心情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倚在床头,昏沉沉地闭上眼,恍惚间,一座严实的大房子出现在眼前,冰冷的雨打湿了我的脸,我猛然睁开眼,心中在默默地乞求这座望到能够保护天下的贤才栋梁不再经受风雨的侵袭,不再为房屋所累,能够专心致志地为国效力啊!如果冻死我而换得一座这样的房屋,那么我也就死不足惜了!
可是,眼前终究还是只有这间残破不堪的茅屋!闭上眼,任凭雨水划着老皱的脸,还是耐心地等待吧,再等等吧,等雨过后,天便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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