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是我家曾经养过的一条狗,唯一的一条。
爸爸刚把它带回来时,它还很小。浑身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杂色。两只眼睛如葡萄一般溜圆,长得挺可喜,我跑过去欲伸手抚摸,爸爸却小声提醒:“当心一点,这可是藏獒。”
藏獒?我并不大懂狗的品种,但听名字,就觉得不一般,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我有点害怕地缩回手,又不甘心地问:“它很凶吗?我不喜欢凶的狗,为什么要带回这么一只凶狠的狗呢?”
也不知爸爸听从了哪个狐朋狗友的建议,乡下刚建了大房子,藏獒可以看家。更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爸爸听朋友说,藏獒忠诚,即使主人老了病了,也会紧紧跟着你,不离不弃,像一个真正的家人和兄弟,一直到死。
爸爸心动了。茫茫人海,生存不易,人们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金盔银甲自我保护,宁愿把目光和心思转向索求甚少、不问是非、忠勇无畏的牲灵。于是,他带回了豆豆。
豆豆是我起的名,刚来到我家的它不就像一粒圆滚滚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种优秀的黑豆吗?
豆豆寄放在爷爷家,我长它也长。很快,它长的速度就远超了我。它目光如炬,头如脸盆,浑身长毛,凶狠而霸道。爷爷不得不用一根粗大的铁链子锁住了它。每逢生人进出我家,它总是发出沉闷且具有极强穿透力的吼声,让人不得不对它望而生畏。
爷爷终日照料着它,爸爸也经常带它出去放风。据说它能储藏人的基因和信息,只要你喂养过它,哪怕十年、二十年它还会记得你。爷爷喂过它,它还能认得孙子。我不知道豆豆是否认得我,我远远地看着它时,它总是一副深沉的模样。我几乎没有见过它像别的狗那样在你身前脚后转圈磨蹭的样子,它像个饱经风霜不苟言笑的硬汉,不会摇尾乞怜,不会讨人欢心。哪怕是天天喂养它的爷爷总是尽其所能,让它好吃好喝,但更多的时候,它总是不露声色地遥望远方……
养了两年的豆豆像个硕壮的牛犊,爸爸也若有所思地说:“藏獒这个品种好像不适合我们啊!它和我们不亲近嘛!”终于有一天,我下乡后,没有看到豆豆,爷爷说,爸爸把它送人了……
豆豆的新主人会是谁呢?它没有选择的权利,而我时常会想起它执着的眼神,感觉它无时不在向往着广袤无垠的酷寒高原,向往着与恶狼的奋勇厮***,向往着去掉脖子上的铁链……
假如豆豆可以重新选择,假如豆豆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利,也许,它会寻找久失的故园,渴望天性的回归。
此时此刻坐在书房前,楼上的钢琴声隐隐传来,或急或缓,时疏时密。面前是一本本从未碰过的书,竹简的,卷轴的,线装的……它们标记着不同的年代,不同的人物。
随手抽出一本竹简书,伸出纤长的指尖轻敲三下,漫天的文字朝我飞来。篆书,一个个字似见过,却不识,是哪本书?在渺如星辰的汉字中,我迷茫了,我是什么人?我在哪儿?我会看见什么?心灵深处,冥冥之中,有个人影在朝我呐喊,他身着长袍,迎风直立,何人?转眼间已经到了汨罗江边。
江水滚滚,浪涛起伏,一浪推一浪,气势磅礴向天边流去……一个人,一袭衫,一双黝黑的眼珠,我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个人长相如此,一记灵光:“屈原?”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躲在杨柳树后,踩着满脚稀泥。这时,一阵笛声划破了寂静,高亢而急切,先是一声长鸣,随后断断续续的笛声如骤雨霖落,划破了暮霭沉沉,尖利似内心的抗拒,短促似言语的冲击,细细密密,淅淅沥沥……霎时间笛声戛然而止,抬望眼人已坠江,江面层层波澜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怒怨。“屈原!”身边一位身着麻布衣的村民跑过……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离***》我心中一惊,回到了现实。
书房里灯光依旧昏暗,楼上的小女孩仍在练琴,我心中回荡着刚才的笛声,有说不出的悲痛。屈原!屈原!何必自沉汨罗江?一声长叹,尽在无言……
接着再抽出本卷轴,敲三下,卷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又是本怎样的书?我内心充满了好奇。原来是草书,凤舞龙翔,纵任奔逸,幽静的竹林出现在我眼前。
风儿一吹,竹影婆娑;穿透竹林,幽深之处隐隐传来“嗡”的一声,宫音;第三弦起拍,加上左手泛音,右手挑拨,是位古琴高手。不知不觉中“竹里馆”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琴音如行云流水般缓缓流淌而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透过纸窗向内张望,一个背影出现在我面前:独自一人,面对月光,手抚七弦绿绮长吟。王维,原来一千多年前,你是那么的空灵飘逸……
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闲适之意,不知不觉我又站在了书架前,再抽一本,再敲三下,这次又会出现什么?
假如书卷可以变为现实,历史得以复现,未来清晰浮现,我宁愿沉醉在这星汉灿烂的茫茫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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