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梦的翅膀,沐浴着清幽的月华,扇动起剡溪的波光,又轻盈地飞回了故乡,栖息在村口那棵古老的香樟树上。
月光下的香樟,蓊郁、葳蕤、挺拔、伟岸,它成千上万片随风起伏的绿叶,仿佛成千上万朵银色的花,又像成千上万双闪烁的眼。树冠像一片墨色的云,北面笼罩了半条黑色的溪,和溪上半座嶙峋的桥;南面覆盖了半畈的田,和田上金黄的稻。树下面,溪对面,是一条连接外界的马路;树后面,田中间,是一条通向村庄的土路。树在固执地守望,风雨无阻迎来送往;路是弯曲的脐带,曲折蜿蜒挂肚牵肠……
香樟就这样伫立着,矇眬着,仿佛故去多年的爷爷,皮肤斑驳得像鱼鳞似的树皮,青筋暴突得像蟒蛇般的树根。香樟就这样窸窣着,欢笑着,仿佛离世已久的外婆,风一轻吹就有唠不完的话语,雨一滋润就有淌不完的爱意。香樟就这样思考着,忧伤着,仿佛一颗孤独的灵魂,月一朗照留下满地阴郁,鸟一鸣叫引发万千思绪……
突然,乌云的黑袍遮蔽了皎洁的明月,狂风的巨爪撕扯着草木的秀发,霹雳的银鞭抽打着苍茫的原野,暴雨的急箭射落万匹银练,黄色的山洪如漫山的怪兽,奔突着,跌宕着,咆哮着,从千山万壑冲进汹涌澎湃的溪流,吞没了溪滩木桥,肆虐着村庄田野……山洪过后,稻田冲成石堆,樟树连拔起,故乡一片狼籍……如果不是妻子的一阵推喊,我会陷入梦魇难以醒转。
前段时间移民干部来电,告知家乡整体拆迁即将开始,是否想看看老家被折时的情状,我宛转地谢绝了对方的邀请。挂断电话,我好像患了低血糖,头晕目眩,全身冒汗,眼中的泪水变成不竭的涌泉。怎忍心看着生我养我的老屋轰然倒塌!怎忍心看着育我长我的故乡变成废墟!这好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被掏空后的残酷,这仿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离世前的悲哀。虽然我宛拒了拆迁那天回家看看,但还是想多回故乡看上几眼,因为那里有我最亲切的记忆,最纯洁的情感,最美好的梦想。我一次次带着妻儿亲朋,回到曾经的家乡。向家乡致最后一个礼,向故土道最后一声别。
翻过西山岭,远远看见钦村。昔日山脚溪边的美丽山村,曾经是大姑姑的家乡,不见了断壁残垣,已经变身一个沙场,一辆辆工程车满载着黄沙,在沙场与大坝之间穿梭。大坝已经巍然屹立,锁住了一川烟雨,但锁不住我一腔乡愁,这时大山沉默,白云流连,碧波止步,草木肃穆。每次上大姑家走亲,四位表姐妹就会带我上山,她们割草,我捉蚱蜢;她们砍柴,我采野果。钦村条条碇石路,奔跑过我轻快的脚步;道道小溪流,流淌过我童年的欢笑。
车过钦村,就是曹州。钦村只是远观,曹州就在路边,满目瓦砾断砖。儿时的曹州,虽然村小,但交通方便:这里有供销社,我头一回看见甜蜜的糖果花绿的布料,一分买颗糖果五分能买大饼;这里有粮站,我们常常冒着毒日,挑着金黄的稻谷前来卖粮,然后担着各种化肥回家;这里还有汽车站,我第一次从这里乘车进城,也是第一次从这里走向外面的世界。
过了曹州桥,我们往左拐进胡卜。胡卜与查林隔着一座盘龙岗,两村是大村更是古村。胡卜始建于五代(907年-960年),始祖当为五代时的胡璟。后来,随着胡卜两姓的繁衍,村名就逐渐演变成了胡卜。胡卜曾经是新林乡政府所在地,也是爸爸工作过的地方。现在,不见了村口成排的参天古樟,不见了村中矗立的“飞黄”牌坊,只见一片废墟中匍匐着几处青黑的井台,幽幽井水倒映着白云蓝天;只见村后山上数枝虬龙似的苍松,引颈伸臂痴痴地将家园守望……
查林,想见又怕见到的家乡,终于出现在眼前。我在下桥头停住了脚步,空空荡荡的溪水上面,不见了那座凌波的木桥;葱葱郁郁的桥头对岸,消失了那棵如盖的古樟。我每次回家,那碧波仿佛母亲的胸怀,有时干涸仍爱意融融;那木桥好像父亲苍老的手臂,瘦骨嶙峋却正直善良;那樟树像奶奶沧桑的脸庞,虽沟壑纵横但亲切温暖。王维见到故友,最想问的是老家那棵寒梅是否已经开花;鲁迅对于百草园的记忆,是高大的皂荚树,还有腊梅桂花。树是人们对家乡共同记忆的符号,它们的年轮刻着童年往事、岁月变迁。因此所谓的乡愁,除了屋顶的袅袅炊烟、小河的潺潺流水,最深最浓的还有家乡那株永远不老的大树。但现在香樟消失,只剩一片烟波,满溪惘然。
家乡,心中早就幻现过拆毁后的惨状,眼前的景象比想象还要凄惘。唐贞观十五年(641),祖先梁山宝从嵊州前良溯溪而上,在这里建村开始,历史的风雨倏忽飘过1400多年。如今,绵延的文脉在乙未羊年突然中断,查林历史在20xx年画上句点。眼前的故乡,仿佛刚经历过战争的浩劫,遭遇过风暴的袭击,兀立着的十多幢房子,更像惊魂未定的老人,又似衣衫褴褛的小孩。我机械地踏着嘎吱作响的瓦片,醉酒似地寻觅着曾经的家园,耳朵像潜入深水后的失聪,脑子像灌满浆糊后的浑旽。村中的老屋夷为一片平地,只能依稀辨别大概的方位,那是爷爷留给我们的祖宅。山脚老屋单家独院,那是父母一生的杰作,只剩四间屋基一个庭园,和一堆乱石。我呆呆地站着,老屋曾经的轩敞伟岸,庭院曾经的生机盎然;父母曾经的音容笑貌,兄弟曾经的追逐打闹;厨房上曾经的袅袅炊烟,屋檐下曾经的翩翩双燕。都化成一片断墙残垣,归于四周死样沉寂。
妻子拿出一个塑料袋,来到故宅的灶基旁,默默地蹲下身,用双手刨出还散发着热气的泥土,捧了几把放入塑料袋里,然后托着塑料袋走到小车旁,小心地放进后备箱,一脸的庄严肃穆,满腔的虔诚礼敬,仿佛在完成着一桩宗教仪式。我的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我们不忍多看,也不敢久留,尽管还有几条幽灵似的野狗出没,尽管也有几个幻影似的村民晃悠,但他们的脚步是飘浮的,神色是漂移的,声音是飘渺的,仿佛断了根的浮萍,脱了线的风筝。没有谁的提醒,没有谁的指引,我们不由自主地来到下桥头,来到那棵曾经的香樟树旁,试图寻找最后一截残留的树根,企望拾取最后一片遗下的绿荫。
小溪畔,田园旁,那棵总是迎我回家的樟树,真的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深坑,仿佛被剜去了眼珠的黑咕隆咚的眼眶;只剩下一汪盈盈的积水,好像黑眼眶中蓄积着无尽的泪水。我的古樟,你去哪儿了?自然是迁徒了,像乡亲们一样!你在迁徙的那天有没有痛苦地号啕,有没有伤心地流泪,有没有深情的回望?“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没有生命的金铜仙人辞汉时都潸然泪下,伤心哭泣,何况是生兹长兹,生命灵动的樟树。我想,樟树对故土的留恋,一如乡亲对故乡的留恋;樟树故土难离时的悲哀,一如乡亲背井离乡时的伤悲;樟树悄悄流淌的眼泪,一如乡亲纷飞如雨的热泪。“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送别铜人时有凋残的兰花,有情的苍天,送樟树时又有谁呢,肯定没有我这个不孝子孙!现在不知樟树流落何方?更不知乡亲飘零何处?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庾信看到如眉的柳叶片片摇落而感到凄婉悲怆,我看到家乡树木的消失更是痛彻肝肠。我们曾在樟树上追松鼠、掏鸟窝、赏月亮,我们曾在樟树下乘风凉、避急雨、捉迷藏。樟树尽力伸展的桠枝,好像要去拥抱高处的云朵;如盖树冠外面的蓝天,诱惑着我充满幻想的童年。风雨吹来满树歌声,日月照出满地繁荫。绝望时只要向樟树一望,心底就会生出无限希望;痛苦时只要在树下一坐,身心就会物我两忘。每次回家,望见熟识的树,我会驻足遥望,内心顿生一阵莫名的激动,仿佛看见了久违的亲人;每次离家,一走到浓荫的树下,感情顿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好像离别亲人样的悲伤。因为我的心曾与它的树根在泥土里节须相连,我的灵魂曾与它的枝桠在旷野中搭成一片天堂。樟树啊樟树,你一直和我的生命一块儿成长。
我想,不管樟树流落到任何地方,樟树的根部肯定包裹着家乡的热土,樟树的躯干仍然流淌着家乡的血液,樟树的叶子依旧浸染着家乡的月光。无论走多久多远,樟树肯定会梦见和听见,家乡群山那软绵绵的拥抱,家乡溪水银子般的歌唱。
当我返回村里,村头一株古柏,正等待着彼此的相见:奇崛而温顺,沧桑而青翠。在我童年的印象中,这株古柏早已奄奄一息,只留一尊苍龙在天的造型,或者天马行空的雕像,早就没有了巍峨的躯干,早就没有了苍翠的容颜,只剩几段铜枝铁柯,只剩半壁淘空躯体。火烧过,水淹过,雷劈过,屋囚过,我印象中的这棵古柏应该颓然老去,化身泥土,现在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我一脸错愕,满怀疑惑,等到确认眼前的古柏就是幼时的古柏,我由错愕到惊讶到惊叹,我惊叹的不是古柏的老树新枝,而是本已半空的躯体长满了新的肌肉,暗红色的新肉与古铜色的.老干,构成古柏浑圆而钢劲的身躯,如铁塔似的屹立于废墟之上。
晨风轻抚,古柏蓬勃的绿色吟唱着一首熟悉却久违的歌。我不知道哪些是风的声音,哪些是树的声音,甚至哪些是来自我记忆中的声音。古柏就立在我曾经校园旁,古柏就立在童年少年的溪岸边。虽然儿时那些美好的记忆,已经在岁月的无情沉淀中,失去了最先灿烂的光泽。但积累下来的人生记忆,犹如这株古树深入地层的根须,一直伸向历史的源头时光的深处!我感到此刻的我,已经成为树的一个部分,与它融为一体。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那棵大树活在泛黄的书卷里,活在庄子的逍遥里,而这棵古柏就活在我眼前。古柏呀古柏,你像父老乡亲,把所有的美好与希望,展示在世人面前,却把一切的痛苦和磨难,深埋进厚实的泥土。即使乡亲已经离散,故园变成废墟,你仍静静地等待,默默地守候。“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默然相伴,寂静欢喜。”此时,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也许就是这棵古柏的慈悲,这也许就是这棵古柏的情怀。
“叽喳,叽叽喳喳。”啊,树上传来鸟儿的鸣叫。树是鸟儿的天堂,休憩也罢,嬉戏也罢,鸟儿都爱栖息在枝头树梢。不管雨打风摇,鸟儿喜欢在树上荡起秋千跳起舞蹈;纵有高楼华舍,鸟儿喜欢在树上叼枝衔泥构筑爱巢。鸟儿鸟儿,你为什么鸣叫?是否有太多的痛苦和失落,还是有太久的记忆和寂寞?乡亲大都已经搬走,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守候?突然,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啊,原来是同一生产队的吕丙江,刚从田野劳作归来。他说他不是“钉子户”,就是舍不得离开,今后即使水淹了上来,也打算在水边山脚搭一茅屋,永远地把家乡守候。他指指古柏上一处被锯过的痕迹,说那段像龙像马的枝桠,被查林一个不肖子孙锯断偷卖,居然卖出二十五万元的天价。因为这段古柏不仅造型奇特,更在其异香扑鼻。它是一棵异常珍贵的香柏。所以他要为曾经的故乡,守住这棵古树!直到它平安的迁出。
我登上了村后的来龙山,山河依旧,故园已没。大山宽广的怀抱,小溪柔软的臂弯,拥抱着的,已经不再是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庄,而是一处断壁残垣的废墟。但主干似的老街还在,枝杈似的巷弄还在,叶片似的屋基还在。啊,故乡不就是一株躺倒的大树?树与村,似乎有种难以割舍的机缘。“树”字“木”与“村”相依才“对”,方为“树”。树在村中,树有根;村中有树,村有魂……
离开故乡前,我再次将古柏回望。挺立在废墟中的古柏,与白云絮语,与天风唱和,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树立出一种生命的风范。故乡啊故乡,无论我走得多远,在我的心灵深处,都走不出你的那棵树,那片绿,那腔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啊,故乡的树!
小时候,每到春天,母亲就挎个篮子,挽着我的手,带我到田野里沟渠旁,剜一种叫婆婆丁的野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它叫蒲公英,也不知道它可以开花结果。在农村,春天的田野里有数不尽的野花,没有谁会注意到它们。大人们关心的,是它们能不能吃、有没有实用价值,至于你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他们才不会在乎。
上学后,学到一篇课文《蒲公英的种子》。才知道那种随处可见,叫婆婆丁的野菜原来就是蒲公英。课文里的蒲公英像一个快乐的、充满灵性的小天使,载着妈妈为它准备的小伞,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和蓝天白云、和鸟儿、和大树一起嬉戏。那样美妙的飞翔,曾经让我们产生过无限的遐想。从那时开始,我们喜欢上了校园里操场旁那些其貌不扬的蒲公英。我们常常揪着小嘴,鼓足力气使劲地吹蒲公英,天真地以为谁吹得远,谁的梦想就可以像蒲公英一样高高飞翔。蒲公英,在我们儿时的记忆里,是美丽的、神秘的。就像周杰伦唱的那首歌:“小学篱芭旁的蒲公英,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及至长大成人离开家门后,才知道,自己就是故乡田野里的那株蒲公英。
十八岁,当我长出翅膀,像蒲公英一样有了飞翔的力量,开始迫不及待地挣脱母亲温暖舒适的怀抱,和千千万万如我一样的兄弟姐妹们载着希望和梦想乘风飞翔,飞离故乡。我们挥动起稚嫩的翅膀,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追逐自己订下的目标和愿望。
风载着我们,在空中飘荡。飞过河流、越过山川,飞越一座座城市。然而我们的翅膀还没有强硬到可以自由飞翔。风中的我们,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我们随波逐流,身不由己。我们没有真正飞翔的力量,我们只是被动地跟着风天涯海角,四处飘荡。我们被风遗弃在江河、遗弃在湖海、遗弃在每一个城市的角角落落。或生根开花结果,或飘零消亡堕落。
我是一粒被吹入大都市的蒲公英。在北京城区的水泥地缝里努力寻找一份我赖以生存的土地,然而我找不到。如钢筋水泥一样面无表情的城市,没有属于我们的任何一寸土地。尽管我们努力地寻找,但总是一次次的在寻找中失望,在失望中挣扎,在挣扎中消亡。一年又一年,留下孤独的母亲站在家乡的村头高岗。孑然一身,为我们祈祷,为我们守望。
我们是四处飘零四海为家的游子。漂泊是我们的宿命。拖着疲惫的身体,我们很累,却收不回张开的翅膀。风里来,雨里去,来不及驻足又被风儿远携他乡。每当我思念故乡,每当我想驻足或返航,漂泊成性的我却早已不知家在何方,路在何方。就这样,跟着风,停不下脚步,在飞翔中寻找,在寻找中迷惘。漫漫征途,不知何处是我们梦想的天堂。“我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快乐和忧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里飞翔,从此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我们是一群飘落到大城市的蒲公英。就像汪峰的歌词里所唱: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梦想,直至破碎。我们
在这欢笑、我们在这哭泣、我们在这活着也在这死去;我们在这祈祷、我们在这迷惘、我们在这寻找也在这里失去。
故乡到北京的距离,就像月亮到太阳的距离。我和这个城市,永远没有交集。
云淡了,风轻了。我来了,扔下沉重的书包,一放假,我带着满怀的期待与想念,奔向你,赶赴一场只属于你我的约会。
你没有秀美的山川,没有气势磅礴的河流、瀑布,远离城镇的你,经济发展滞后,甚至有些“丑陋”,但即便如此,生活在这里的男女老少,依然是那么热爱它,不愿意远离你,就算是因为生活所迫远赴大城市谋求生路,也总会在佳节临近时急切地奔回你的怀抱。
赴约途中,记忆中那些与你相关的童年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在那几间砖瓦屋的墙上,留下了我初次获得的奖状,以及为了向母亲炫耀刚刚学会的字母,我歪七扭八地在墙上写下的大作;村口的空地上,我童年时的乐园,邀上几个小伙伴们,嘴里嚼着用零花钱买的泡泡糖,手里拽着风筝的线轴,我们欢快地奔跑在空地上;月色初露时,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常常引发年幼的我无限的联想:是蓝天忘记带走的云彩、是仙女不小心丢失的纱裙、是仙人为了不被凡人的我们发现自己的踪迹而释放出的仙气;还有村子里那些承载了我童年时光无数欢笑声小巷阡陌……
几排砖瓦房,几盏昏暗路灯,几杯浊酒,晃动着的银发,慈祥的笑脸……这些熟悉的画面早已刻在我灵魂的最深处,如影随形,与生命同在。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无愁。”一下车,才发现天空竟飘起了雨丝,提着行李飞快地往那熟悉的小巷奔去,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静静聆听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的声音,这好听的声音,是你为我唱响的欢迎之曲,透过密密的雨帘,我打量着不远处的那扇门,尽管门已生了铁锈,但我还认了出来,那是我就学的第一个学府——新星幼儿园,两层的小楼和旁边的一幢新盖的楼房一比较显得有些矮小、简陋,但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切。矗立院中的那棵树还在,在雨的滋润下树叶浓浓的,绿绿的,这熟悉的感觉让我沉醉。
雨停了,提着行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条坑坑洼洼石块混杂的泥土路上,绕过邻居王大爷家的小菜园,爷爷家的小院近在眼前,院中的那株桑椹树还是那样的苍翠,点点的绿意爬满枝头,虽然这个时节吃不到桑果,但透过这绿绿的枝杈,我似乎看见了饱满的紫红桑果,那可是小时候的我最喜爱的水果,儿时的我,总爱和几个小伙伴在桑果飘香的时节,窜到桑树上,摘那又大又黑的桑葚往口里塞,一通胡吃海塞之后,我们都成了大花脸……回忆着桑果的味道,我忍不住舔舔嘴唇,感觉那酸酸的甜味似乎正在口中漾开来……一阵微风拂过脸庞,惊醒了沉醉在回忆里的我,原来故乡甜甜的桑果的滋味已经浸润到了心底。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那扇木门,小院里,爷爷奶奶正慈爱地对着我笑,他们如从前一样兴奋而快乐地迎接我……
夜幕徐徐拉开,清凉的夜风悠悠吹拂,送来了泥土气息和庄稼的幽香,砖瓦房亮着昏黄的灯光,奶奶一边看电视,一边关心地问起了我的学习生活,脚下小猫耷拉着耳朵,眼睛半睁半闭,它和我一样也正享受着故乡温馨的夜色,月亮像一面镜子,无声无息地把光辉洒向人间,在月光下,我在心里期待着这次与你的约会能再长些,再精彩些的同时,又默默许下,我与故乡的来年之约!
那山
在知道泰山奇、华山险、黄山绝、峨眉秀之后,才明白我故乡的山不奇、不险、不绝,也不秀,甚至,那山就不能称作是山,最多亦能算是土坡和丘陵。但是,我依然把它称之为山,因为,在我骨子里早已认定故乡的山就是山,没有他名。
孩童时,经常爬山,去刨药材,去摘酸枣,去割柴火,所以,对山中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说梦话都能准确地说出,山中哪里有坑,哪里有台阶,哪里是红土地,哪里是山石脸,哪里长茅草,哪里长荆子,哪里的枣树长的枣很甜,哪里的野杏树结出的杏很酸……
山中所有的一切,之于我来说,是永远的亲近,永远的芬芳,永远的多彩。
很庆幸,故乡的山没有矿石可开采,所以,至今依然原貌留存,依然冬黄夏绿,依然生生不息。山中的小路依旧,山中的草木依旧,甚至山上那战争时期留下的防空洞亦是依然如旧。
还是那山朝阳处,依然有牧羊人和羊群,虽然牧羊人已不是依旧,羊儿亦不是依旧,但是,那境依旧;还是那山底的沙石处,依然有那棵白杨树,依然有那喜鹊窝,虽然树已经长高长粗变换英姿,虽然树上的喜鹊已经几经繁衍变换容颜,但是,情怀依旧。
人到中年,已经不再轻易流露感情,已经习惯完美掩饰内心世界,已经习惯从容优雅地应付所有的苦累。人到中年,重登故乡山,封存的记忆在悄悄复苏,隐藏的纤弱在悄悄蠕动,压抑的情绪在悄悄弥漫,突然想哭,想笑,还想吼。
故乡的山,沉稳厚重,就像是我的父亲,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皇天厚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那水
我们村的村名叫水口。顾名思义,我们村不缺水。
村口有口老井,井水很甜。小时候,全村人都吃这一口井里的井水。那时,村里的男男女女会用扁担挑着两个水桶,带着一路“吱吱”的水桶摇动声来到井边,用一条绳子的一端系上水桶,在水井中摆动几下,打满水,再挑上水,留下一路的水线回家。如今,家家都有了自己的压水井,那口老井已经废弃,但是,那口老井,就像一位沉默的长者,依旧静静地守望在村口,清梦无痕。如今,再看那口老井,再回想那个年代乡亲挑水的情景,仍感觉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村边有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河水很清澈。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洗菜在小河上游,洗衣服在小河中游,洗尿布在小河下游。春夏秋冬,河边红红绿绿的身影不断。如今,虽然家家都有了洗衣机,但是乡亲们依然习惯去河边洗衣服。看着河边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不经意中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小时候,那个夏天的中午,乘母亲午休之后,偷偷地拿件衣服到河边洗啊洗,家人叫都叫不回去。
长大之后,走过好多地方,住过好多村庄,见过好多溪水、河水,还见过许多山涧水,但是,总感觉他乡的水再美都不若故乡的水那般有特色,那般有情调,那般有韵味。
故乡的水,沉静内敛,就像是我的母亲,是属于我的那份慈悲心肠,是属于我的那份婉约情怀。
那情
爱一个人,就会爱上他居住的城市,并爱上他的乡音。
在故乡,我爱着的却不只一个人,而是人群。
在故乡,留着我历代祖先的气息;在故乡,存着父母生我养我的足迹;在故乡,有着我童年的欢笑声。
乍回故乡,看到一群孩儿围过来,全不相识。在他们脸上仔细地追寻着他们父亲的印痕,并判断谁是谁家孩儿。
乍回故乡,看到族中家兄突然变成当年叔父的摸样。沧桑的脸上,布满风尘,是那样的熟悉,又感觉那样的陌生。
乍回故乡,看到邻家大娘突然之间驼背弓肩,走路说话全不若当年风风火火的样子。上前搭话,大娘笑脸相迎,把我叫成姐姐的名字,还答非所问。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眼花和耳聋?
故乡的老屋,在变;故乡的街道,在变;故乡的公共设施,也在变。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变。唯有,那老老少少满口的乡音不变。
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张嘴说话时已经变成南腔北调。邻家小儿地道的方言,瞬间把我拉回到自己的童年。恍若看到自己当年玩“过家家”、“扮新娘”游戏时的影子。听那声声乡音,感觉周身舒服,恍若三月阳光照在身上,让人心里也暖暖的、软软的、酥酥的。
故乡是我们的根。风筝的那一端的红丝线永远都拴在老屋的房梁上。
在那些猴子都爬不上去,鸟儿都站不住脚的地方,它们却能生存,却能成长。却能经常微笑的向山下的行人点一点头,摆一摆手,好像再说:“我很坚强,也很快乐。”
它们真的快乐吗?
它们面对着艰苦。首先,它们必须把自己所有的根都动员起来,齐心协力,紧紧的、牢牢的、死死的抓住脚下的每一块石头。同时,他们还要顺着那些细小的山缝寻找土、寻找水,以保证生生命的给养。
它们面对着寂寞。一棵树的'生命也是有限的。但他们一辈子都得站在悬崖上,看不到城市公园、高楼,一生中连下山走一圈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那些深山峭壁上的树,甚至终生看不到一个行人,只能远远的伴随着孤独。
他们面对危险。山石滚下会把他们拦腰砸断;狂风突袭会把他们连根拔起;它们的生命,就像是一艘海上的小船,每一次风暴袭来,都是一次生于死的考验。但他们却向前赴后继的战士,前一带到下,后一带又长起来。
感谢悬崖峭壁上的树,是他给了我们一到风景,给了我们一种力量,让我们明白了怎样对待位置,怎样对待困难,怎样对待生活。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冒了严寒,回到久别的故乡。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冷风吹进车窗里,呜呼地响。从车窗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一条河,河中央还歪斜着一座孤零零的断桥。一条蜿蜒曲折的打着补丁的公路静静的躺在河堤上,如同一条遍体鳞伤的长蛇在苟延残喘着。
看着这萧条的情景,我的心不禁悲凉了起来。紧闭双眼,将那几滴痛彻心扉的`泪水逼了回去。这物是人非的情形,早已使我欲语泪先流了。我的心开始急剧降温,仿佛充满了那“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气氛。这就是我的故乡吗?
突然,车子如羚羊般猛地一蹿,伴随着“咣当”的一声巨响,熄火了。我惊恐地睁开了双眼,询问司机,才知道车子陷在了低洼的坑里。迅速地打开了车子,协同着司机,使劲推车。然而,车子却纹丝不动仿佛定在了那里。我们失望了,这怎么算是公路,都成陷阱了。然而,这又是谁造成的呢?打消了推车前进的念头,我们开始寻思着向过往的车辆求援。伸长双臂,不住地向过往的车辆摇晃着。然而,竟没有一辆车停下,毫不留情地将我们甩在那条满目疮痍的公路上,只留下一串“嗖嗖”的呼啸声。
我们绝望了,难道人们就因为善小而不为吗?
司机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向河滩走去,我也跟了过去。
刚进入滩地,我就呆住了。只见那一堆堆的沙丘上,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垃圾,并且还散发着一股股刺鼻的味道。这大大小小的沙丘,仿佛是那群居的蒙古包。又像是一大片的蘑菇,零星地垃圾点缀在上面,仿佛像葱油饼上的青葱,竟也成了一道风景线。
看着这情景,我无语了,因为喉咙里仿佛有一种东西哽咽着,使我的脸涨红了起来,眼眶也随之湿润。忽然记起儿时在河中嬉游的情形了。
七八个小伙伴在河堤旁的柳树上搭拉着腿坐着,下面正好是河水,坐在那柳树下,钓着鱼儿,时而把脚丫子在水中点几下。尽管六月的天是那么地炎热,可那毒辣的太阳也晒不到我们。
可,现在却沦为这般光景了。
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的,仿佛我那灰蒙蒙、阴沉沉的心情一般闷热。我艰于呼吸,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一般。
走到河边,却早已不是昔日那“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的情景了。浑浊的河水在河中翻腾着,河面上还有不少的漂浮物,像十字街上的面包车一般,缓缓地向前流动。在那些地势低洼的水坑中,漂浮着大量的翻着白肚皮的死鱼,并且还散发着一股股的腥臭味。而更让我心痛的是:河水早已浑浊不清,而那些永不满足的采砂船却在永无止境地吞噬着大量的河沙,有一种想把河床翻个底朝天的感觉。
我黯然了,为什么,人要这么地脆弱堕落?为什么,这么难以满足?为什么要将美丽的家园摧毁,去获得眼前一时的微薄的利益?
也许只是断自己的后路罢了,也许只是败先人的遗产,抢子孙的饭碗罢了。
看着那歪斜在水中的断桥,我疑惑了,难道是人们恶意摧毁它们的吗?
司机对我说:“这桥和这条路,以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万恶不赦的采砂船所造成的。满满的运砂车,将路面压得嘎吱嘎吱地响。因为这桥是唯一的通道,所以时间一久,便被这些超载的运砂车所压垮了。还有,河岸的两边,本是肥沃的水田,年年丰收。然而,这河床的下沉,也就导致了干旱,昔日的水田也就成了这干涸的旱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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