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总是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悄悄来临,"杏花春雨江南'',这是上了名诗之页的.历数我经历的13个春天,总是乍暖还寒,需要反反复复冲破凛冽的西风和反攻的寒潮才降临人间.因此春光很珍贵,春光也往往只能雨中窥视,总是在不经意中,便进入了初夏的境地,常常令人生出春光难觅的感慨,
珍爱春天,是热爱生活的一种执著.这也是对照冬天的岁月,有比较而有鉴别的一种实际行动.虽然说冬天的寒冷对于世界,是净化是考验,是生命的再生前提和生活的新生要素;这也是一种反衬和折射;没有坚冰,谁去认可红梅的烂漫?没有白雪,谁去判定青松的高洁?但是那似乎是哲学的命题和诗人的想象.只有春天才是大众的,才是伟人和凡人,诗人和农人共同承认和赞美的.
谁不承认春天是美好的?"遇物尽欢欣,爱春非独我'',诗人白居易就是这样说的.翻翻一部唐诗吧,那里面尽有李白,杜甫,韩愈,李贺们对春的感慨.摆着道学面孔的人们,是不是不咏唱春天呢?北宋理学家程颢写下了{{春日偶成}},还成了[[千家诗]]的第一首.朱熹更是有名的"老夫子'',他面队朗朗春光,盈盈春意,也吟唱了"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春日]]诗.和尚是讲究四大皆空的佛门子弟,也不能不被春天"打动''凡心.南宋的志南和尚写下了这样的名句;"沾衣欲湿杏花语,吹面不含杨柳风.''在中国的古诗中,可以看出诗人们从各个角度歌唱春天,为春风,春雨,春水,春草,春柳,春鸟,春山,春游,春宵,春眠等尽情歌唱,进而葱花欣赏春天写到珍惜春光.
品味春色,沐浴春风,可以感受生活,感悟人生.这可以说是中外一致,概莫能外的."闺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如果这位生在封建时代的女子奈何不了这种生活的话,那么现代的那位美国哲人桑塔耶那则更有甘愿为春天俘虏的意味了.这先生长期在哈佛教书,五十岁那年的春日,有一天再讲台上,偶有只鸟飞来,立在窗格子上,他注意到了,感受到又一个春天的到来.他回过头来对学生们说;我与阳春有约!冲出教室,开始了他云游欧洲大陆之行.
生命四季,是我们每个人都共有的,而春天更能开启人们的感情之源,心灵之水.难怪守次在甲骨文里露面的形胜字就是'春',难怪古人殷殷切切地寄予他的友人"此行江南去,千万和春住''.居住在大观园中的史湘云更是大声疾呼;"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可是事实上春光难永驻,有来必有去,谁也挡不住"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结局.不管是落花有意,还是流水无情,都表现了时间之易逝的自然现象.但是精神上的青春,意志里的春色,进取中的春光,则当常驻与有志人和奋斗者的岁月年华里!
茅盾
白杨树实在不是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
当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扑入你的视野的,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毯子;黄的,那是土,未开垦的处女土,几百万年前由伟大的自然力所堆积成功的黄土高原的外壳;绿的呢,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黄与绿主宰着,无边无垠,坦荡如砥,这时如果不是宛若并肩的远山的连峰提醒了你(这些山峰凭你的肉眼来判断,就知道是在你脚底下的,你会忘记了汽车是在高原上行驶,这时你涌起来的感想也许是“雄壮”,也许是“伟大”,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然而同时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你对当前的“雄壮”或“伟大”闭了眼,,而另一种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 “单调”!可不是,单调,有一点儿罢?
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耸立,象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象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象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丽,——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横斜逸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却是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觉得树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到处有坚强不屈,就象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白杨不是平凡的树。它在西北极普遍,不被人重视,就跟北方农民相似;它有极强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压迫不倒,也跟北方的农民相似。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以及力求上进的精神。
让那些看不起民众,贱视民众,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赞美那贵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干秀颀的,去鄙视这极常见,极易生长的白杨罢,但是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
一阵凉风吹过,让人感觉到秋的脚步。大山、田野染上了金黄,这便是秋的色彩。小溪的流水依然是那么欢快,只是这时的溪水显得异常清澈,水草依然是那么苍翠。堤岸的柳树在秋风中少了几分婀娜之气,开始落叶。一片、两片、三五片……凋零的柳叶飘飘悠悠,飘落中也不忘尽展自己动感的美姿,荡下来落在小溪里摇曳着漂向远方。
秋日的清晨伴着一丝寒意,显得格外宁静。柳树已经完全脱掉了金黄的外衣,留下丝丝柳条在风中摇摆。晨练的人们、匆匆的过客不再向它投来赞赏的目光,也不再看着它吟诵“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诗句了,它静静地伫立着,不再那么引人注目,它往日的美也黯然失色,生命好像就此静止了。
冬天的脚步临近了,柳树在寒风中挺立着它那苍劲的枝干,柳条在寒风中有力地飘摆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夜之间,大地粉妆玉砌,仿佛进入了童话般的世界,晶莹的雪花挂满了柳条,毛茸茸、沉甸甸、亮晶晶,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好美啊!”“在这儿留个影吧。”它的周围顿时热闹起来了,人们的赞叹声,孩子的欢笑声响成一片。人们向它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无叶之柳为人们奉献了别具情趣的另一种美。
无叶之柳并不意味着生命的冻结,它迎接寒霜,战胜严寒,它的根在地下不断地生长、汲取,积蓄营养,孕育生命。我知道,来年春天,它还会以蓬勃得生机向人们展示生命的.力量,为人们献上一道更为亮丽的风景。
无叶之柳,你美的刚毅,你美的深沉!
每个人都有一对飞翔的翅膀,可我是再也没有勇气去折断这对翅膀,哪怕这翅膀不能带我飞向远方。------题记
什么是梦想,梦想就像是烟火一般,那样的耀眼、灿烂。我们都明白时光终究会老去,但是我们还相信这时光终究不会欺骗我们。我们站在高处,凝望着黑夜里的天空,我可以让自己去相信,那停留在天空中闪过的那一瞬间,那一抹烟火都将不会磨灭。它们冲向空中,与星辰争辉,只是不知道那投放烟火的人,是否藏匿在茫茫人海中,不再出现,甚至越走越远,消失了痕迹,如同黑夜般让人无法琢磨。
我相信自己,更加肯定自己的追求,因为我能看得见,只是我没有犯错。
我摸索着,人生也许就在尝试,开始、结束,再开始、再结束。或许永远没有终点,在这条路上,我们将背负着苦难和幸福,我们尝尽人生百态,这些个有的没有的,直到最后不再会有。
有人问过我,问我有梦想吗,我看了看他,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却又告诉他,我没有梦想,但在我自己的心中却荡漾着激情,只是在这现实面前,让自己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我时常在疑惑着这样一件事,很多人说,人要阳光,面朝着太阳走,就会感受到温暖,这样才会使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不是那样孤单和凄凉。可又有谁看见身后的背影,这小小的身躯却在阳光的照耀下,将那身影拉的越来越长,就像是一个长长的尾巴,又像是承载梦想的翅膀,久久不肯离去。
有一些从来不需要我们想起的,和我们自己迫切想要忘记的,却怎样也忘却不了。我享受着这风,回忆着,但这风,吹起了大多数的风水流年,那里面满满的都承载着远方的寂寞,直至最后让自己泪流满面。
我们要学会朝着太阳,努力的活着,就算是那烈日下的花朵,成长、开花、落败,同样也拥有着美好的瞬间。倘若这个世界欺骗了我,我将会予以反击,因为如果自己连自己仅仅拥有的幸福都将守护不了,又怎么去谈梦想,倘若这样做,会使自己沉沦。哪怕万劫不复,那又如何,我可以高傲的说着,我曾经拥有。
再见,那些个已经消逝不见的,不会再回来的瞬间,倘若你要是不见,那就一尘不见,那残留下来的却又化成尖而细的针,牢牢插在心间,当你开心的时候,它会让你痛,当你失落的时候,让你痛上加痛。
我相信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堵墙,只要我们将它推开,我们就会看见天空,之后怀揣着我们的翅膀,翱翔。
屋外风起风落,吹起来的是轻浮,吹不起的是落寞,我们置身走在其间。愿自己能够拾起当中沙,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改变可以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浑浑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沈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象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样。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象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象橄榄又象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 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沈,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清晨睁开朦胧的眼睛,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改变了一往的景象。下雪了,四月的'天气,按说应该是温暖的象征了,我好奇的站在窗口,看着那满天飞舞的雪花,飘飘洒洒,温柔的舞姿漫不经心的飘向大地,房屋,桥上,田里随即变成了白色。雪儿,你也仰慕春天吗,却为何痴痴地不想离去?
春雪不像冬雪那样下一点点,就感觉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炫耀着自己的锋芒,春雪静静地落下,不会再有冬天那样固定的形体,落地就会化为乌有,你带着冬的尾声,连接着春的开始,为人们开启心中的希望。
雪下了一个上午也没有停下来,我忍不住漫步在这雪的海洋,昂起头,让雪花落在我脸上,凉凉的,有一种温柔的感觉,不像冬雪那样生硬,寒冷,刻意。
春雪不像冬雪那样张扬,感觉有种深沉的感觉,缓缓地带着春的信息,静静地飘落,让温暖的大地去温暖它的体温,心甘情愿的化一滴水,滋润一片干涸的土地。
春雪不像冬雪那样浮躁,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就算落在脸上也有一种舒适温和,适度是它的计量。春雪给人们带来了希望,田里的麦苗大口大口的吸允着这份食量。
这场雪来的及时,来的酣畅。走在这漫天的雪花里,心随雪一起起舞,一起飘荡。
作者: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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