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片氤氲着檀木香的晴天。
儿时,我有一头如瀑的长发,我爱极了在透着汩汩阳光的梳妆台前缠着奶奶为我梳发。那个时候,天空是晴天,它被染上了一层素淡的温煦,伏在恬恬的云朵上。风鸟,静止。一米阳光柔柔地撒在肩膀上,奶奶便轻启抽屉,缓缓取出那把檀木梳子。
它早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而它的檀木香气却从未消散,使奶奶的衣服也沾上了一身檀香。它被缓缓执起,奶奶握着它轻碰我的发梢,那一刻,柔和而舒缓。凌乱不堪的发被由上而下梳得顺滑,随着熹微的晨光逐渐变成金色,光斑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圆,而开始密密地分散开来,均匀地撒满全身,暖熏得有些醉人,更是和了木梳的檀香味,成了我所爱的独特的晴天,尘封在心底的牵挂之中。
奶奶的动作如此轻,轻得将阳光中的每一个因子都吸引过来,阳光更强烈了。奶奶将我的长发先梳理完毕后,便将它们分作三处,两束极细的留在两边,别到耳后去。于是又搬了凳子坐到我的侧面,带着苍老的转身,甚至是带着孑然一身的疲惫。她挑了一根透明的小发圈,先套在手指上,然后将那一小束分作三处,一层叠于一层,再将另一层叠上去,反复着。我闭了眼,享受着我那片小小晴天带来的灿烂,享受着奶奶粗糙的手无声无息地编着的温婉,享受着一屋的檀木香萦绕身旁。
睁眼,看着面前的镜子一角的\'奶奶,早就经了时光缱绻,经了万千岁月磨镜,皱纹条条分布,深深凹进和凸起,让我心疼。她很快编起另一束,我再次观察起她的唇,干燥且没有几丝多余的红润,似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的部位,心中,若有若无的感动,涌起,甚至感觉不到奶奶束发圈时的清脆声响。
转身,抬眸望向晴天,那些掠过苍穹的翠蓝的云,随着和煦春光,使心的每一个犄角都金光灿灿起来,而奶奶则是成为了我心中的晴天。
将中间的头发扎着松松一束,将两边的发别过来,便是儿时奶奶给我扎的公主辫,轻灵,活泼,那些也永远成为了童年鲜亮的记忆。
直到……
那天奶奶永远地睡了,留下了那把檀木梳子,并给予了我心中永恒的晴天。
一滴晶莹从眼角滑出,跌碎在这丝丝缕缕的檀香里。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心中总有那一抹天空,云彩白得像雪,天空蓝得像海。
盼望着,盼望着,清风来了,我踏上了西半球的土地。我来到了剑桥大学。一切都好像刚睡醒的样子,天空朗润起来了,大地青翠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云彩欣欣然张开了眼,洁白的眼眸是天空水墨似的留白,没有半点瑕疵,在柔风中飘摇。
我踏上了剑桥的土地上,古铜色的石板街漫入视野的尽头,空气柔和地漫入鼻腔,各种花的香和着青草味在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酝酿。远眺天边,重叠缠绕的云在蓝天下揉在一起,像是伸手就可以触到,又那么迷人。顺着古铜色,我来到了康桥。且听风铃,不错的,“吹面不寒杨柳风”,像是母亲的手抚摸着你,带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吹过康河的柔波,透过浓密的柳发,拂过青草的双肩。水面倒映着蓝天,像是云彩掀起碧绿的波浪,在波光淋漓里闪烁着的是日光。那柳树,婆娑的枝干站在松软的泥土上,在清风拂动的时刻,她的发梢浸入了康河的清波,在明媚的天空里被照耀得金黄。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小花:有名字的,没名字的,躺在青绿中,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地。闭上眼,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
“那河畔上的金柳,是夕阳下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心头荡漾。”天空飘起了阵阵小雨,天空却没有一丝乌云的脚印。触着康桥上的青石板,石粒中已有了清凉的味道。看着,那轻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雨来的很轻,走的静悄悄地。天空晴朗依旧,棉花般的云彩低了许多。青泥上多了些清潭,映着天空的淡雅,在青草中是一片片铜镜,有着花儿的影像。
“那榆阴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在这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做一条水草!仰慕着永晴的蓝天与这云彩交织的画面,那是我心中永远的晴天。我站在土地上,我也不去走远,我带着她的背影,装入心中的行囊。
悄悄的,夕阳的金辉散在了云彩的洁白,撑一支长蒿向青草更深处慢溯,载满一船星辉,在星光斑斓里放歌。可我不能放歌,在心中的晴天,悄悄地地是离别的笙箫。夏虫也为我寂寞,沉默是今夜的康桥!
“悄悄地我走了,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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