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节,我搭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
时间过得真快,快乐的童年转瞬即逝。二十年一下子过去了。我已经是一名发明家了。每当夜明人静的时候,我总爱仰望星空,仰望那悬挂在天空的明月。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我美丽的故乡。今年中秋节,我搭上最后一班回家的车。
我下了车,走在回家的那条窄窄马路,路上还坑坑洼洼的。两边的田野上还是黄澄澄的花生、玉米、稻谷和油菜花,狗尾草摇着头跟我打招呼。前面的一片片竹林还是那么粗,那么绿,那么茂盛。真好啊,我想,一切都没有变。
再往前走是街坊们和我家的房子。房子上涂得还是那层老漆,还是些老墙。家乡的小店也还开着,卖的还是以前的商品。去老房子的还是那条石子路。真好啊,我想,什么都没变。
我的老家已经好久没人住了。门口站着我表弟,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二十年前,我们还在这里住着呢。”他说:“一切都好象是在昨天的事。”我笑了笑,说:“我也在怀念那段时光呢。一切都没变,真好。”
我们走过通往田野的那条狭窄的小路。二十年前,我们还在瞒着外婆偷偷下去冒险呢,我想。现在不用偷偷摸摸,竟然有点儿失落。
田野上还是一片翠绿,蚱蜢在草丛间跳跃,蚂蟥、蝌蚪、水蜘蛛在水中游动。河还是那么清,水依然像二十年前一样流着。水牛在河里悠闲的洗澡。我拾起一块扁扁的石头向水里打去,石头“噗”的一声射进了水里。我笑对表弟说:“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没变,连我打水漂的技术也没变。”“是啊!”他也笑了:“还是不会打水漂。”
夜幕降临了,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摇头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我们找了一处河比较窄的地方,跨过去。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年前的我们连跳都不敢跳,现在却能一脚跨过去。变化真大啊!
躺在带着淡淡幽芳的野花野草从中,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我们仰望着明月,似看见了一幕幕童年趣事。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我想回去写篇文章。”
“哦?”
“名字就叫《月是故乡明》。”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当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原来山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里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像的。
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小苇坑占了小村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
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顾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
我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在济南住了十多年,在北京度过四年,又回到济南呆了一年,然后在欧洲住了十一年,重又回到北京,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进三十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他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
我现在已经年近耄耋,住的朗润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鸟,每逢望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然而,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空旷的山谷里,有一个小小的村子;小小的村子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屋。泛黄的墙壁,腐朽的木桩,陈旧的先人遗物,都提醒着我岁月在它身上刻下的沧桑,只有大门上方的牌匾——“淳华第”三字依旧那样鲜亮、雄浑。
又是一年丰收季,我回来了,故乡。望着果实累累的柿子树,金黄广阔的稻浪,笔力坚挺的“淳华第”三字,我的回忆如古朴的书页般掀起……
三岁时,我常常跑到太婆的屋子里,吵着要糖吃,太婆总是蹒跚着起身,给我端来一碟子糖,然后静静地泡茶。看我心满意足地吃完糖,就给我倒上一杯茶,慈祥地说:“囡囡,喝些茶,不然会蛀牙,囡囡有了蛀牙就不那么可爱了……”我总是心满意足地靠在太婆身旁,听着她的絮叨。
四岁的夏天,我又一次回到了淳华第。山里的蚊子总是肆无忌惮地叮咬着我幼嫩的皮肤。外婆看到我身上一个个肿起的包,心疼极了。于是,她每天都到山上去采摘金银花,然后熬成药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身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金银花汁效果很好,我被蚊子咬过的地方很快就好了。
七岁时,我们全家人回家乡过年。每天外公都领着我参观“淳华第”中那些先人的遗物,给我讲它们见证过的历史,外公教导我一定要勤奋攻读,不要辜负先人们在天之灵的殷殷期望。夜晚,望着满天繁星,外公与我笑谈三国,那如雨的战鼓声声敲在我稚嫩的心中,而那如雷的马蹄声“嗒嗒”就永久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金戈铁马的豪情里,连明月也似多了几分热度,闪耀出一片灼灼的光华,洒在青山绿水间。
九岁时,太婆去世了,我终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每次站在淳华第前,我的耳边总会依稀响起太婆温柔地唤我“囡囡”的声音,想起她给我讲过的故事,想起她慈爱的笑容,想起她苍老的面容,想起她的糖,她泡的茶,还有对我无比深沉的爱……
无论走过多少路,无论看过多少山,无论望过多少月,“淳华第”上的那轮明月,会永久地闪耀在我的记忆里,永不黯淡。
云淡了,风轻了。我来了,扔下沉重的书包,一放假,我带着满怀的期待与想念,奔向你,赶赴一场只属于你我的约会。
你没有秀美的山川,没有气势磅礴的河流、瀑布,远离城镇的你,经济发展滞后,甚至有些“丑陋”,但即便如此,生活在这里的男女老少,依然是那么热爱它,不愿意远离你,就算是因为生活所迫远赴大城市谋求生路,也总会在佳节临近时急切地奔回你的怀抱。
赴约途中,记忆中那些与你相关的童年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在那几间砖瓦屋的墙上,留下了我初次获得的奖状,以及为了向母亲炫耀刚刚学会的字母,我歪七扭八地在墙上写下的大作;村口的空地上,我童年时的乐园,邀上几个小伙伴们,嘴里嚼着用零花钱买的泡泡糖,手里拽着风筝的线轴,我们欢快地奔跑在空地上;月色初露时,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常常引发年幼的我无限的联想:是蓝天忘记带走的云彩、是仙女不小心丢失的纱裙、是仙人为了不被凡人的我们发现自己的踪迹而释放出的仙气;还有村子里那些承载了我童年时光无数欢笑声小巷阡陌……
几排砖瓦房,几盏昏暗路灯,几杯浊酒,晃动着的银发,慈祥的笑脸……这些熟悉的画面早已刻在我灵魂的最深处,如影随形,与生命同在。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无愁。”一下车,才发现天空竟飘起了雨丝,提着行李飞快地往那熟悉的小巷奔去,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静静聆听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的声音,这好听的声音,是你为我唱响的欢迎之曲,透过密密的雨帘,我打量着不远处的那扇门,尽管门已生了铁锈,但我还认了出来,那是我就学的第一个学府——新星幼儿园,两层的小楼和旁边的一幢新盖的楼房一比较显得有些矮小、简陋,但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切。矗立院中的那棵树还在,在雨的滋润下树叶浓浓的,绿绿的,这熟悉的感觉让我沉醉。
雨停了,提着行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条坑坑洼洼石块混杂的泥土路上,绕过邻居王大爷家的小菜园,爷爷家的小院近在眼前,院中的那株桑椹树还是那样的苍翠,点点的绿意爬满枝头,虽然这个时节吃不到桑果,但透过这绿绿的枝杈,我似乎看见了饱满的紫红桑果,那可是小时候的我最喜爱的水果,儿时的我,总爱和几个小伙伴在桑果飘香的时节,窜到桑树上,摘那又大又黑的桑葚往口里塞,一通胡吃海塞之后,我们都成了大花脸……回忆着桑果的味道,我忍不住舔舔嘴唇,感觉那酸酸的甜味似乎正在口中漾开来……一阵微风拂过脸庞,惊醒了沉醉在回忆里的我,原来故乡甜甜的桑果的滋味已经浸润到了心底。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那扇木门,小院里,爷爷奶奶正慈爱地对着我笑,他们如从前一样兴奋而快乐地迎接我……
夜幕徐徐拉开,清凉的夜风悠悠吹拂,送来了泥土气息和庄稼的幽香,砖瓦房亮着昏黄的灯光,奶奶一边看电视,一边关心地问起了我的学习生活,脚下小猫耷拉着耳朵,眼睛半睁半闭,它和我一样也正享受着故乡温馨的夜色,月亮像一面镜子,无声无息地把光辉洒向人间,在月光下,我在心里期待着这次与你的约会能再长些,再精彩些的同时,又默默许下,我与故乡的来年之约!
都说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都叫做故乡。许是回乡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身边哪怕一件小小的事情,旁人一句不经意的话语,都会将我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悠悠的思乡情就如连日的绵绵细雨,挥之不去,避之不及。曾经,故乡在我心里是渐行渐远,今天,故乡就在我的眼里,清晰如昨。
时间能使绿叶变落红,能使沧海变桑田,能催容颜变衰老,却不能风干我对故乡的缠绵。依然记得儿时的村庄,那是梵高的浓墨重彩画不出的风景,也不是齐白石的水墨丹青。它一面依山,三面环水。故乡的山,很高很陡,山上流下来的水,清澈无形,水里游动着的鱼,煮熟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鲜嫩和清甜。而在那小河边的青草地里,曾记载着我稚嫩的给小朋友们讲故事的场景;面对静静的江水,我当时又是多么地毫无顾忌地放声歌唱。想我今天甜美的嗓音,应该是我那可爱的故乡灵动的山水赐予我的礼物吧!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往事随风飞扬,提起故乡,我又想起了儿时村头的电影。那时候,但凡哪家办喜事,必请全村村民看时下最热门的电影。一块大坪或一亩已经收割完毕的农田就是大家的聚集之地。凳子有高有矮,有长有短却也排得整整齐齐。孩子们三五成群,结伴游戏;青年男女趁此机会,互相偷窥。那时的我们,很是不齿这种行为。流年飞逝,当初这些被我们嘲笑过的哥姐,如今都是常在水上捞鱼撒网的劳力,机灵能干却依然那么淳朴善良。
为什么要回家?因为那里有妈妈,有妈妈的地方才是家。常年在外,我总算理解了那些在火车站排成长队的游子,焦急万分却并不气馁萎靡,我于是理解了他们的一票难求,却又义无反顾的执着。故乡是一个无论你走得多远走得多久都还会让你魂牵梦绕的地方,因为儿时的老家才是心灵深处的港湾;故乡是一个让你变成飞得再快飞得再高也还会飞回来的风筝,因为它的丝线已经牢牢系在了村前的大树,那是你梦想起航的地方。
流淌的记忆似野外的芳草,我贪婪地用力一吸,那是满鼻子的清香:故乡的玉米地,故乡的剁辣椒,故乡的淇江鱼,故乡的放牛娃,还有把我蛰得满脸肿得睁不开眼睛的马蜂窝,更有我深爱着的和深爱着我的父母亲……
曾经,我像一个叛徒,总是向往着远方,背叛了家乡。多亏了时间,终将我改变。那些爱的、不爱的,随时间流转,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今天的我已然明白:没有亲人没有血浓于水的情感,城市再大,人再多,于你终究是生命的残缺。
故乡是什么?是思念的亲人,是熟悉的乡音,是纯真的情感,是永久的记忆。
故乡是什么?是白墙青瓦的村庄,是村旁伫立的古树,是潺潺流动的小河,是百年不动的石桥。
故乡是什么?是对小山的依恋,是对流水的深情,是远处牧笛的悠扬,是妈妈召儿回家的呼唤。
明天,我将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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