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带有很多,血缘、地缘、共同的理想、经历、利益等,都可能构成“纽带”。但整体上来说,所有纽带可以分为义、利、情三类。
所谓义,就是共同的信仰、理想、信念;所谓利,就是共同的利益。义、利都可以凝聚人、团结组织,但义凝聚的组织与利凝聚的组织,是否哪个更高尚、更有效,二者又是否截然对立,即所谓“义利之辩”,是两千多年来儒家的核心命题之一。
儒家高谈义理,看不起利益。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概意思是君子都是靠信仰、理想、信念的纽带团结在一起的;小人都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散,说的好听点会举商人的例子,难听点比如抢劫团伙、盗窃团伙。这颇有点像德鲁克讲的知识型员工与劳动力,前者追求自我实现、自主权、工作价值与意义;而后者就像机械,加多少钱(油)干多少活,因为利益大家才聚合协作。
孟子、朱熹都是孔子的信徒。孟子答梁惠王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谈什么钱啊,有仁义就够了!宋儒程颢说:“大凡出义则入利,出利则入义。天下之事,唯义利而已。”天下事,不是义,就是利,非黑即白,你到底选哪个?
好在有墨家,墨者多来自当时的社会下层,即农工商,没那么“高尚”,注重经世致用,它们认为“义,利也”,主张义和利是一致的。墨家缺少传人,不过宋代永嘉学派树起了功利之学的大旗。宋代学者叶适说:“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既无功利,则道义乃无用之虚语耳。”你们儒生不要太迂腐,这所谓的“义”,说到底还是利的交换。
那么,市场经济中,以企业的眼光怎么看义利之辩呢?在凝聚一个团队、建设一个组织时,如何处理义和利呢?
首先要抛弃义利二元对立的想法,保留灰度;其次要除去义、利二字自带的道德光环,不要觉得梁山好汉立了个忠义堂,就比打家劫舍的团伙更高尚。我们要承认利的正当性,有时候真小人比假君子要可爱,而现代社会契约精神的核心也就是利的博弈。亚当斯密还认为,市场竞争中每个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无意之中促进了公共利益”。
我们对人性应该有一种灰度的看法,人性本质上没有善恶之分,人可善可恶。孔子一派对人性太过乐观,“人之初性本善”,好像君子天天聊点信仰、理想当饭吃,知识管理者天天喝知识就能活。
在企业管理上,不妨采用一种工具理性的角度看待“义利之辩”。对已经“吃饱”的人,强化共同的信仰、理想、信念纽带;没“吃饱”的,要强化共同创造、共同分享、共同利益的纽带。
义、利之外,还有情。爱情、亲情、友情、归属感、荣誉感、团队感等都属于感性的层面。毫无疑问这种共同的感情纽带,是维系一个组织和团队的重要力量。孔子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所以古代一些官员在守孝三年与朝廷需要之间,常常难以抉择。但古代法律在情与义之间是有决断的,它可不鼓励大义灭亲:“亲亲相隐”是古代刑律的'一项原则,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苏联曾经发生家庭成员之间互相告发“思想犯”,实际上是摧毁了感情这一纽带,家也就毁了。对于一个团队,共同的经历,尤其是苦难经历、危机经历,常常能培养长久、深刻的情感。
我们观察古今中外一些杰出的组织、团队、行动,都受益于义、利、情的纽带。比如长征,义的纽带是革命的伟大理想和信念;利的层面是跟着走吧,跟着走或许还能活下去,有口饭吃;情是对战友、上级等等的感情,毕竟都共患难同生死过。
利、情,是人的天性;义,是人的神性所在。尊重人性,致力于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感情、共同的信仰这三个纽带,组织一定可以保持团结、紧密,并持续发展壮大。
目光所及处,是一个巨大的会客厅。里面点缀着闪烁的烛光。这里是丘吉尔庄园,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漫步在后花园的小溪边,远处的草坪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小野花。风吹过,增添了些许灵动之感。而三百多年前,这座庄园被赐予了战功赫赫的马尔伯勒公爵,一百多年后,丘吉尔也诞生在这里,它见证了公爵的辉煌一生,英国的极度发达和二战带来的苦难。而现如今,它又显得如此安详。
了解这座庄园的人,会被它浓重的历史感所笼罩。论辈分,他在英国或许都排不上名号,但前后反差带给人的冲击,也许就寥寥无几了。透过这座庄园,我们能看到历史,会客厅的一幅壁画,墙体上的一个弹痕……即使无法置身其中,依旧可以体会到——这就是一个历史与现实之间的纽带。
历史与现实,常需要纽带来衔接。纽带,并不只是简单的“一根绳子”或者两个字眼,它是连接各种事物的桥梁,它存在于现实的、虚幻的或是概念性的东西之间,几乎无处不在。通过这些纽带,可以让我们了解到周围表面事物之外的东西,拓宽“视野”。
可庄园并不能帮助人们了解未来。这也许是个世界难题,但“纽带”却可以帮我们改变未来。我们与外界联通的介质各不相同,“纽带”的不同决定了我们对客观事物认知的不同,继而影响我们和未来。而对于一个社会来说,与外界沟通的方式决定了它的走向,而“内化”这些沟通,便由社会与个人的关系决定。在朱光潜先生的《个人本位与社会本位的伦理观》中,造成中西方对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主从关系认知的不同是由于人们看待他们的不同造成的。个人构造社会,那么“内化”便毫无意义,社会完全取决于个人;社会决定个人,“内化”就显得尤为重要,它决定了社会对个人产生何种影响,继而决定个人如何再反馈给社会。这种反馈无法突破“社会”的束缚,可又实实在在地影响了社会风气,这时,个人与社会间的这条“纽带”,对两端均产生影响,从而影响甚至决定了事物的发展,即“未来”。
更进一步说,社会与社会,即不同文化间交流融合的“纽带”更难搭建,也更加珍贵,我们的“一带一路”就是个成功的例子,它通过货物,经济交流来拉动文化交流,从而产生共鸣,这是个意义深远的“纽带”。它缩短了地理上的“距离”,让东西方人民从心理上不再有强烈的距离感,因为他们实实在在地“看见”了彼此。这样的纽带会更加牢固,意义也更大,是融通世界的一把钥匙。
纽带在方方面面都影响着我们,同时,我们又决定着它们。纽带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周围的一切,从时间,空间两个方面建立了桥梁,让我们的意识更加“开阔”。而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在构建着我们与未来之间的纽带,它们充满变数,也充满希望。毕竟,对于浩瀚的宇宙来说,它可以证明我们曾经活过。
如果说中国的民族精神是通过纽带传承的话,我想这纽带一定是春秋笔法。它隐于史册的,字里行间,把代代人民的价值观与评判刻露在公正无情的史书中,比起对圣主的如实赞扬,它们更加充满热情和力量。
春秋笔法一曰直书,所发生即所记,撼山易,撼史难。《左转》一卷,向来不贬弑君的记载,赵氏、栾氏的大族从未使他们的行径从史书上消失;那四五之言,崔杼强横,***死记录史官的父亲和兄弟,也无法将恶名除去。所谓的当世权贵,往往没有地位低下的史官充满力量。春秋笔法,这一纽带也是充满力量的纽带,只是往往微小。
春秋笔法二曰屈笔,即将自我情感暗中现于史册之上。一个克字,写出了郑伯与弟弟的反目;一个贼字,又写出了刺客出为的不正义。“攻”或“伐”或“侵”或“击”,又如何将作者的评判隐于一字。这种正义远胜过画千字称颂汉武之功,只字评点,可称纽带。
春秋笔法的直书,将真相暴露于日光之下,而往往简略,“屠城”二字就写尽项羽的残暴不仁;春秋笔法的屈笔,将情感公之于众,而往往短小,“杵臼”二字却写出了孔子对不君之君的鄙视。就在直书与屈笔中,春秋战国的公正、仁义就传扬下来,胜过千百个秦皇的高压统治。这笔法固然短小,但篇长则有闲笔,短小往往用心。这比古代史官们的丝丝心血,也因其短小用心,成为比赞歌更牢固,更有力量的纽带。
纽带往往并不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因为一旦巨大往往渺小,一旦巨大往往不传,一旦巨大往往不精炼传神。巨大往往在传承中化为渺小,化为春秋笔法式的提炼和浓缩,一个地方的民谣,往往是地方风俗的纽带就像一个“段”字写出的不臣。因为渺小,所以精炼,因为精炼,所以有力,因为有力,所以纽带。
纽带是能够起联系作用的人或事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需要纽带,而人和,方得有凝聚的力量。据此,纽带的意义无需多言即明。
小时候的我总有疑惑——人,生而为个体,为何强调联系?古人崇尚修己,为何推己及人?虽甚幼稚,但想必“联系”的观念扎根于此时。走出十六七年,在游历中知晓信仰,是人联系群体的纽带;在日常中知晓友谊,是个人联系个人的桥梁;在郊野中知晓美,是人联系自然的通感。而这些终究是冥冥的感受,纽带之义尚将触未破。
人们笃定地说,人心需要纽带凝聚。我想到千万年前人类发展智力,群聚而居,是人心从上古便建立起的纽带。古代圣哲也曾提出,天时地利人和,而天地尚不如人和。以此观之,也无怪在竞争中取胜的上古祖先,不是力量最强的一支,反是最有凝聚力的。
以此言观之,纽带可以桥接人心,而人心则汇聚成力量。京杭大运河是为南北之纽带,开渠至今,来往商船、民船、官船、兵船,数不胜数,南北自此有了经济与文化的交融,不至于再茗饮作酪奴。而丝绸之路无愧东西之纽带,驶往西域的是丝绸与文化,回往的或还有珍果与千卷大乘佛经。以上二者甚至一直至今,汇聚着每个时代不同的力量,完好的保留,如今又成为“一带一路”纽带的原貌。
不如再将这“纽带”的意义从人与人之间延伸开去,寻求更广义的奥秘。马哲中探讨联系观,难道不是纽带的具象?分析矛盾得失带来的远见,是它的意义。物理学中观察相互作用,难道不也是纽带的表现?探求事物规律与真理,亦是它的意义。社会中以之寻求合作,生态中以之寻觅平衡,经济中以获得利益,国事中以获得力量。
如今我们又站在了纽带的十字路口——一纵是时间联系的古今,一横时空间联系的四方。或许只有站于纽带的中心,方得振臂高呼、一呼百应。
© 2022 xuexicn.net,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