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的父亲,那便不能不讲我和父亲的一件事。从我懂事以来,会跟着母亲去田地里干活的时候,我便听母亲讲这样一个故事。那是真实的一件事。那时候家里很穷,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奶奶和世俗的思想让父母无论如何都要生个儿子出来。终于第四个是儿子了,父母高兴地倾全部家产为弟弟办了一场喜宴。面对着那么多女儿,父母怕养不活那么多,便决定要送走一个,那个就是我。尽管他们是那么地不舍,那么地痛苦,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这样。那一天,抱养我的人来了,父母为他做了一顿丰富的早餐,希望他能好好地待我。尽管那只是一个荷包蛋,但在那时算是我家最好的菜了。也许是上天可怜我,疼惜我,抱养我的人很贪心,很难理解做父母的辛苦与不舍,临走前还想要我们家的一只老母鸡,父亲生气了,硬是把我从他怀里抢过来说:“不送了,再苦再累都自己养,那是我自己的女儿。”于是,我留下来了,和我的父母,和我的姐姐弟弟们一起生活在这个艰辛却又充满爱的自己的家里。
父亲是很爱我们的,可家里的贫穷让他忙于赚钱,忙于怎样才能使我们的家和让抱养我父亲的爷爷奶奶过得更好,所以我很少有机会能看见父亲,能听到他给我们讲故事。那时的我是很怕父亲的,那种怕一直到很久以后,虽然他从没打骂过我们,可我还是看见他就怕,那种害怕是无法解释的,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因为父亲很少笑?因为他很严肃?或是因为他不爱我?我想有很多理由,但肯定不会是因为他不爱我。因为这样,所以我对父亲没有那种很爱很爱的感情。
有的时候上天是真的很不公平的,父亲一生都是那么坷坎,那么不幸。无论他做什么事业都不会最终成功,到最后都是失败的。可他却从不失去勇气,一次一次都会站起来。可最后一次却败得很惨,让他一直到现在都走不出来,一直消沉到现在。谁都知道我们一家人是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他的,但我却责怪他了。怪他让母亲生活得如此辛苦,怪他把我们家弄得一塌糊涂,我是从心里怪他的,有的时候甚至有点恨,但也是那么地爱他,因为那是我的父亲。
父亲就这样消沉下去,谁都不理,完全不管家里的事,无论我们怎么说,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让他做回从前那个既让我怕可也让我崇拜和佩服的父亲。我也写过信给父亲,想知道,了解他的痛苦,可他却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过他的感受。我很怕见到他,我怕见到他的时候一不小心我们就吵架了,然后我就会失去他。可这个时候还是来了。读大二那年很早就放假回家过年了,就我和父母呆在家,姐姐和弟弟都还没回来。我和父亲吵架了,只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只因为我很大声地跟他说话,只因为我说了一句: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女儿看过,就因为这句话让父亲打了我两巴掌,也因为这句话让父亲不再理我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才懂得了父亲对我是那么地爱。我是明白了,可却深深伤害了父亲,让父亲的痛苦更痛苦,也让自己一直在自己的.痛苦里走不出来。那两巴掌的痛和我烙在父亲心里的痛让我一直痛苦到现在,怎么努力也无法让自己快乐起来。
我从来就没看过父亲那么伤心过,我也从没那么后悔过,那几天我好怕会永远失去父亲,真的好怕。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躺着,静静地流泪,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岂求父亲的原谅?还是就这样一直流泪下去?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痛苦,那样的难过。我无法让自己摆脱那些,一直让自己生活在痛苦中。我不敢跟父亲说话,不敢求他的原谅,不敢提他的事,不敢真正面对父亲。偶尔听到姐姐和弟弟提到父亲,我便很不自然,怕听多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怕姐姐和弟弟知道我曾经做过的那么伤害伤害父亲的事,怕他们知道了不理我,怕他们骂我,怕他们伤心。母亲却是一直以为父亲深深伤害了我,怕我永远不理父亲,怕我因为这件事而不爱父亲,然后不爱她了。可我却不是这么想的。也许以前我是恨过父亲,但我也是爱着他的。我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爱是不是爱,是不是亲情之间的爱。父亲一直都生活得那么痛苦,让我们姐妹三个时刻惦记着,有一天早上起来看到姐姐的短信说父亲现在过得很不好,家里有很多人来上门催债,但他也无能为力了,姐姐们为了多赚点钱,也不能拿太多钱给父亲胡乱花掉,姐姐说父亲养我们那么大,结果却是这样,连买烟的钱也没有。我看了泪流满面,就那样流着眼泪,静静地想着父亲,想着自己做错的事,想着自己给父亲带来的伤害是他最不能理解的,最不能忘记的伤害。
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你是在什么时候爱人的呢?是在他获得成功以后,什么都有的时候?还是在他一无所有,贫困潦倒的时候?真正爱一个人,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恋人,都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去爱他的,那时的爱才是对他真正的爱,才是对他最好的帮助。看了以后发现自己就是那样不会爱人,没有学会怎样去爱人,特别是爱自己的亲人,自己最亲的人。我知道自己应该向父亲认错,给父亲打个电话,跟他说女儿错了,可我就是鼓不起勇气,每天都在欺骗自己,觉得自己也受了很大的伤害,觉得很对不起父亲,觉得父亲不会原谅自己了,但却没有付出任何行动去尝试一下跟父亲沟通。也许是自己不敢,不敢和父亲真正说话,因为我怕父亲不爱我了,不要我了。虽然朋友们都劝我一定要多打电话给父亲,多和他说说话,他仍然会那么爱你,因为我是他的女儿。可我却还是怕,那种怕是有种失去父亲的怕,而我也知道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最终也是会失去父亲的,那种失去会更可怕,也会让我更后悔。
一直都想让父亲知道我的后悔,想让他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他,多么地爱他,可我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父亲的牵挂,希望父亲能再次对生活充满信心,希望他能感觉到我对他的爱。亲爱的父亲,女儿想你了,很想很想,你能原谅女儿吗?
“嘀嗒,嘀嗒……”我静静地望着那冷冷的天花板,望着那透明的玻璃窗,瞧见了那透进窗户的一缕微弱的阳光。一瓶好像永远滴不完的输液瓶静静地陪伴着我。一切都是多么熟悉,又是那样死气沉沉。是啊!我都躺了好几天了!我多么渴望再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吮吸一下花香雨露,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啊!
正当我心情惆怅的时候,突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探进来一个活泼的小脑袋,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红通通的小脸蛋笑得多灿烂。咦,这不是我的小表妹吗?哈!姐姐、堂哥、姑姑、外婆,爸爸妈妈!来了这么多人啊!“你们都来啦!”我顿时心花怒放,欣喜不已,脸上笑开了花。“心钰,你的妹妹知道你生病了,吵着闹着要来,我也拗不过她……”姑姑边说边坐到我的床边。还没等姑姑说完,小表妹就扑了过来,捧着个礼盒,说:“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嘻……”我轻轻地打开了那只精制的小锦盒,哦!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球。“真漂亮!谢谢你!”我笑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孩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拿着吧。”姑姑捧过一篮新鲜的水果放在我床头。姐姐又为我讲起了故事,听着听着,一种甜甜的滋味儿涌进我的心田。这时,平时默默无言的哥哥,竟为我唱起了歌。“哎哟!”这一声把哥哥那怯怯的歌声给打断了。我扭头一看,哟,外婆的手割破了,赤红的鲜血从手指间流了出来。外婆说:“嘿,我本想给心钰削只梨,谁知……唉!老喽,不中用喽!”望着这红红的鲜血,我的眼睛模糊了,一股热潮拥堵在我的心口,有这么多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我是多么幸福啊!这时,又传来一阵甜甜的嗓音,是表妹,是她在为我唱歌,那带着童真的歌声渗入我的心田……
望着那冷冷的天花板,望着那一瓶好像永远也滴不完的输液瓶,享受着那透进玻璃窗的一缕微弱的阳光,此时,我感到我不再烦闷,不再孤独,因为有那么多的亲人陪伴着我,有那浓浓的亲情温暖着我。这浓浓的亲情,不正是一瓶永远也滴不完的输液瓶吗?它让我饱尝了童年的快乐和幸福。
再过几日,你就要走进高考的考场为你的未来放手一搏了。人说,这是一个人的人生路上唯一一场不拼爹、不拼颜值的公平比拼。其实,我,作为你的父亲,从来就不是你与别人比拼时所倚重的靠山。对于这一点,当爹的实在感到惭愧。但是,儿子,我和你的母亲都曾与你说过,年少的你,完全就是一张洁白的宣纸,有着细麻一样的质地,有着冬雪一般的颜色。未来的你,如何在这张白纸上描摹你生命的模样,那支笔,始终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尽可以用五彩缤纷的画笔将你未来的生命书写得绚丽斑斓,你也一样可以饱蘸素墨,笔舞龙蛇,刻画出素素淡淡的一幅画卷来。而我,还有你的母亲,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静静地站在你的不远处,深情地凝望着你,为你鼓劲,为你加油,抑或,默默地为你抚平失败的伤疤,为你擦去溢出眼角的失意的泪滴。
儿子,其实,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你已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也有了不同于我们这一代人的价值取向。所有这些,作为父母,我们都很理解,也深感欣慰。但是,每当想到你即将要离开我们的怀抱去独自闯荡世界,想到你扇动日渐丰实的羽翼即将要飞离我们为你构筑的“巢穴”,我们还是有着太多的不舍与太多的不放心。但我又深知,贪恋屋檐的家雀啊,腾跃不过数仞而下,翱翔无非蓬蒿之间,实在不可取。同时,我也明了,唯有那些勇于搏击暴风雨的雄鹰,才能负青天、绝云气,抟动扶摇羊角直上晴空九万里!
儿子,时光可过得真快啊!仿佛昨天,我还在因你做错事而揍你的小屁股,可是一眨眼,到今天,你却已经长到一米八的个头,远远超过了你的母亲与你的父亲。但你一定要明白,我之所以要在你犯错后打你的小屁股,是想以一种小小的惩罚告诫你,并教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遵守社会的游戏规则,要懂得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学会为之担当与付出代价。我想,当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你就能努力在你以后的人生之路上尽量少犯错误或者不犯错误;即便是错了,也能懂得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儿子,在家时,你错了,有你的父亲、母亲为你担着;在学校,你错了,也有老师们的宽容与肚量。然而,有朝一日,当你作为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上立足时,已经再没有人有义务为你承担过失,而是需要你勇敢地独立面对!
儿子,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背起行囊,远赴你梦想的大学校园了;也用不了多久,你还会考研或者求职,然后成家立业,过你想过的人生。但是,在你即将参加高考,以及即将进入人生一个极重要的节点——大学生活时,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想多叮咛你几句。
第一句话:努力做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儿子,人之所以为人,一个最重要的标尺就是人有思想,有自己不同于动物的思想。叔本华曾说,“真正独立思考的人,在精神上是君主。”对于这句话,你的老爸一直将它奉为圭臬。因为,一个人,只有善于独立思考,并通过自己的思考获得知识,才能将这些知识融入到他的'思想体系中,成为这个人整个思维体系中一个鲜明的部分,继而,与他的思想整体保持一种完整而坚实的联系。我希望,你爱读书而不盲从书,学别人而不盲从人!假如,一个人拿书本阅读赶跑自己的思想,那不啻于就是一种冒犯神灵的罪过。你一定得明白,阅读是在用别人的、而非用自己的头脑来思考。试想,如果一个人拥有大量知识,却从未经过自己独立思考过滤并加以吸收,那么,这些学识就远不如那些虽所知不多,但经过认真思考的知识有价值。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吧,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大学者陈寅恪先生就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刻到了《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上,并一度将这句话当作了清华大学的校训。儿子,作为你的父亲,我愿与你以“真正独立思考的人,在精神上是君主”共勉,努力在这个思想多元、价值多元的时代,不盲目崇拜他人,不盲目跟风潮流,做自己精神上的君主!
第二句话,努力做一个有温润情怀的人。
儿子,在这个大千世界,山无言,自巍峨;水无语,自潺湲;草木摇曳,欣欣而向荣……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是一种生命存在。作为万物之灵长,人,不独有思想,还应该拥有其他事物所无法比拟的温润情怀。学会与自然和谐相处,学会与他人和谐相处,离不开一个人的境界与胸怀。我希望,无论你在何时、在何地,无论你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始终都能以一颗良善之心敬畏自然,热爱一草一木,热爱每一个生命(包括自己的生命)。哪怕是面对一山一水,一土一石,也要怀揣感恩之心,由衷地赞美每日蓬勃升起的朝阳,虔诚地铭记大地母亲每一份无私的馈赠!
儿子,佛印曾与苏东坡言道,明心见性,心中若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若有屎,则所见万物皆是屎。故而,一个内心温润如春的人,一定是有大爱的人。儿子,我亲爱的儿子,“意远始觉天地宽”,倘若你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将自己的内心修炼得如水般谦卑温顺,“不与君子争名,不与小人争利,不与天地斗巧”,那么,你也必将收获一种愉快的、没有负担的人生,收获一个充满喜乐的生命。
第三句话,努力做一个重细节、有教养的人。
儿子,所谓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往往能出卖一个人的胸怀境界、学识学养与生命质量。透过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个人的价值取向、人生态度与品行修养都将表露无遗。可以说,一个不懂得细节的生命,充其量,还算不得一个完整的生命。
老子《道德经?第六十三章》里云:“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清代刘蓉在《习惯说》中也说,“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这两句话,都讲的是细节的重要性。儿子,我希望,在你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也能深刻理解细节背后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哪怕是做天大的事,也要十分重视每一个小小的细节,而不能因一个小问题、小失误影响到大局。自然,重视细节的人也必将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儿子,早在你的父亲还是一个孩童时,你的奶奶就曾告诫我,做人要懂得自律自理,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要叨扰别人。即便迫不得已***扰人家了,也一定要真诚地对他人表示谢意。当然,一个人有无教养并不仅仅停留在这些方面,而是还包括心胸宽阔、正派真诚、光明磊落以及尊重他人、把握分寸、适可而止、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等等。即便在日常生活中,也要特别注重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学会一些待人接物和饮食起居方面的礼仪。一个人,可以没有大智慧、大学识,也可以没有什么大成就、大业绩,但是绝对不能没有教养!它,关乎你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更关乎你个人比生命还重要的荣誉。也许,说这么多,以你年轻的生命状态还不能深刻理解其意蕴,那么,你的父亲可以告诉你——将心比心,学会换位思考,这就是一个人最大的教养!
儿子,我亲爱的儿子,纸短情长,薄言难叙。作为你的父亲,大半辈子了,曾经吃过很多亏,也撞过很多“南墙”,但坎坎坷坷一路走来,都一直在不断地追求成长。我只是打心眼里渴望,我的儿子在他父亲的教诲下,能少在黑暗里摸索,能少走一些人生的弯路。当然了,我也始终坚信,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的儿子,也一定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别开生面的一条人生之路来!记住,你的父亲不一定希望你能光宗耀祖,但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过得幸福!
儿子,亲爱的儿子,最后,你的父亲衷心地祝愿你:带着一颗平常心走进考场,顺利地通过高考这一关。因为这个考场,不仅仅考的是你们的知识与能力,而是还在比拼每一个学子的胸怀与涵养!同时,我也真诚地希望,我亲爱的儿子,你的未来,一路阳光灿烂、微风不燥!
深爱你的父亲
二零一八年农历夏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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