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样东西,陪伴了我这么些年。无论我怎样厌恶,驱逐它,它只是死缠乱打,厚着脸皮纠缠我不放。还有一样东西,也陪伴了我走过长长一段岁月,它很娇气,一定得用最原始的瓦罐慢慢地熬,放在保温筒里一遍遍热,还要加上了甜丝丝的冰糖,它才不会对我耀武扬威。
前者呢,是我一咳嗽就持续几个月不断的宿疾;而后者呢,则是于我如一日三顿饭般的中药。
在我尚且不长的人生中,中药的陪伴却也差不多有了十年。各式各样的苦,喝了不知多少到肚里,却并没有像大人说的那样,吃多了苦,便没了感觉。小时候,总是奶奶端着药碗来到跟前,对紧抿着嘴的我慈祥地劝道:“乖孩子,现在多吃点苦,将来就平平安安,顺顺溜溜。”再怜爱地将一块冰糖喂进我嘴里。上初中后,我搬离了奶奶家,但只要一有病痛,领着我寻医问药的人,却仍然是奶奶。老人家深骇西药的副作用,一直以中药为最保险。而我却在这弥漫悠悠苦意的岁月里,应了大人们的话: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地犯病越来越少。
或许是多年的老朋友怕我寂寞吧,又或是怕我忘了那苦涩回甘的滋味,高中一年,嗽疾频频造访,一碗一碗的药,又让我忆起一段一段的苦。上次放假,奶奶带我去见了那位幼时常替我把脉的老中医。刚一相见,他便惊叹道:“当年那个喝了我这么多药的小妮子真是长成大姑娘了!”但我更是惊叹,他还是那样笑容可蔼,须发花白,精神矍烁,似乎与幼时无一点分别。我只是觉得这位老人真是受上帝青睐,上帝将时间的齿轮为他拨慢了许多。墙上的壁纸是一首杜牧的《饮茶》,一字一句句将整间屋子都染上闲适的气息。“川贝母…黄芪…蝉蜕…”握着钢笔的手一项一项地写,那些熟悉又带着古意的药名,似乎又散发出淡淡的苦涩的气味,萦绕在我的鼻端。
“真苦呀!”我突然说出声来。“怎么?小时候不怕吃苦,现在反倒怕了吗?”老医生含着笑看着我,“像我们,跟中药打了一辈子交道,病人都害怕的苦味,现在闻着只觉得是一种醇厚,其实,又有什么真正是苦涩的呢?”
回到家里,还是那只土陶罐,咕嘟地煨着药,奶奶把这一次的处方单与以前的一齐夹好。“我还得去买冰糖!”奶奶急匆匆地往外赶。“不用了,奶奶。”我叫道。
我问那憨态可掬的罐子:“你闻到药香了吗?其实,不必等到苦尽甘来,苦中也可回甘,不是吗?”
对于外婆家那幢破破烂烂的老房子,我已经快记不清了。
我很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那幢房子很小,几根大铁柱支起房顶,进屋的台阶支在室外,有几十格,踩上去就发出“咚咚”的声响,好像要倒塌一样,让人心惊胆战。一到下雨天更是可怕,台阶变得湿滑,记得我因此摔了很多次。还有漏雨的房顶,要用很多个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接住滴下的水,如果落到地板上,那就不妙,地板会胀起来,变得凹凸不平。
真不知道外婆是怎样在这么一个破地方熬过来的。我对外婆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喜欢戴着老花镜,听着收音机,折那些烧给死人的锡箔纸。我很多次都说想帮她折一些,她总说:“小孩子不要碰这些东西,晦气得很呐。”然后打发我去做些别的事情。
我和外婆唯一的乐趣,就是听她聊一些以前的事儿,不知道她的故事是真是假,总是些极其有趣的事,外婆说她以前和男孩子去偷鱼,被发现,逃跑时丢了一只鞋;爬树,找到一个鸟巢,发现几只好小好小、毛还没长齐的鸟;被太公打,半夜把太公的头发偷偷剪了一大块……讲完之后,她总会盯着我出神,似笑非笑,仿若我脸上有她感兴趣的东西。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更重要的事。我总催她讲给我听,她又不肯了。
我觉得在外婆家的日子真苦,也真有趣。
后来我住回了自己家,等稍稍长大,越发觉得外婆家有趣,想再去外婆家住,可妈妈总是阻止我这个想法。
再长大些,我又去了一次外婆家,外婆说要出去买些东西,留我一人在家。我好奇地翻翻好几个年幼时从未打开过的储物箱,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好像我,可我知道,这不是。
回家后,我问了妈妈。“真是太像了,”她回答我的这句话,让我更疑惑,“妈妈以前有一个妹妹,后来发了一次高烧,之后身体越来越差……”短短的几句话,我却明白了所有。外婆每次的回忆,可能都是想讲些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阿姨。
外婆才是这漫长岁月中最苦的人,却又依靠着我这张极为相似的面容,在她的回忆里营造苦中之趣,而我,在她复杂的苦趣中感受着人生的种种况味。
沉默着坐在桌前,捣鼓着眼前手中的物什,用力地剥开莲蓬,捏碎莲米取出中间的莲心扔进杯子里。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将会在一瞬间随着我的怒气弥漫而被摔得粉碎。愁绪像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缠绕着我,心底的空虚和悲哀造成一个个无底的深渊要将我的梦吞噬得没了踪迹。
桌上成堆的课时作业我没有想要动笔的意思,手边刚发下来老师已经批改过的`试卷已不忍心再去翻看它。我渐渐明白,也终究看清那道现实与理想间不可越过的沟壑。
没有丝毫力气地扑在课桌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泪水聚成一股无助的悲哀,将纤细而敏感的神经包裹得严严实实。
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脸庞,倔强的我依旧保持沉默。
他像往常一样什么也没说,坐在我身旁。
“伤心的时候,为自己泡一杯茶。”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顺手拿起那个被我捏瘪了的纸杯,起身倒掉里面泛着苦味的烂茶叶。
然后不紧不慢地往杯里重新添加着茶叶,勾起一把茶壶,将滚烫的开水注入纸杯中。
我呆呆地看他完成这简单的动作。那一弯弯青绿的茶叶在沸水中翻滚,旋转,像一个个灵动的生命在跳跃。杯口氤氲的雾气在半空中绽放出最美的花,扑面而来蒸腾的水蒸气中夹杂着些许苦丁茶散发出来的苦涩味道。
端起这杯他为我泡好的苦丁茶,低头尝一口,依然是满嘴的苦涩,心里却充满了暖暖的欣慰和感动。
渐渐地,苦丁茶的味道充满了整间屋子。竟然在一瞬间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一股苦涩的,淡淡的,却又坚定的香味在鼻翼旁旋绕。
抬起头,看见父亲含笑的眼睛,我明白了一切。
“把你眼角的眼泪擦干净”。他说道。
我微笑地点点头,捧着手心里那杯不苦的苦丁茶,心里充满了希望。
苦与甜来自内心,看你怎么去看待。
今天是我们值周的最后一天了!呼,这个星期可把我们给忙坏了,累垮了!又是全体出动搞全校的值日,又是楼上楼下地检查各个教室的卫生……这对一向不太勤快的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必说检查卫生是多么的辛苦,也不必说检查回来的迟早,单说打扫个大操场吧,就能花上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多小时,是要用汗水开支的,也是要用资任书写的。一个班的同学,要把谁打扫哪一块地方的卫生分工明确一下,要给那些千活粗精的同学提醒和强调一下,要把椅角合晃多检查一下,还有,该洒水的地方,是绝对不能偷懒的,你想啊,一扫带扫下去,尘土飞扬,我们到底是清洁环境卫生呢,还是污染环境卫生呢?
所以说,当值周生辛苦是辛苦。可也能锻炼人的。像我吧,本不太勤快,但搞环境卫生,必须人人动手,你不由得不勤快。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天天在一起,关系又那么好,总不能自己看着,别人干着?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同学呀?大家都是爹妈生的,谁不知道干活累呀?嘿嘿,别以为我的觉悟提高了,我是说,当值周生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个班共同的事,班里同学人人都是有份的,偷瀚太没劲,会让同学看不起的。再说,干点活会让自己少点什么呀?我的体会是:少了点娇气,多了点吃苦精神!而这吃苦精神,一且有了,一辈子享用无穷。—这话是我老爹给我说的。
事情总是能激发起人的热情的。班长看平常不太勤快的我干活还是蛮负资的,就给我另加了一项分外工作:检查打扫过的环境卫生!行啊,我就发挥发挥我“挺讲究一的作风,施展施展我爱“挑刺”的威风,兜售兜售我爱“吃喝,的雄风!我这人呀,给点阳光就灿烂。负责什么事,那是很认真的。叫我唱“黑脸二我就唱。可脸太“黑”,有的同学就不太舒服,会回过头来顶你一句:“看把你牛的,给根稻草就当拐棍往。”往就往吧,反正环境卫生你得打扫认真点。因为我不光说,还铆足劲地干啊!监督别人,自己得带头做呀!所以,看到哪个地方有遗留的垃圾碎片什么的,自己会动手去检的。有时候,我满手捧着捡到的垃圾,外班的同学都不以为我是检查卫生的,坚
天仍暗沉,几乎没有光亮。楼下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喀拉、喀拉”声——定是外婆出门了。我爬起来,透过窗子往下望,果然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正提着一桶一勺,向鸡舍走去。这个时候,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喂食时间。
放下饲桶,盛起一勺饲料,洒向鸡群。往复几次,不大的桶便见底。时候尚早,我又回炉重造一梦。再醒时,天已大亮。朝窗下瞥一眼,又见外婆在田埂上忙活,半人高的锄子一起一落,枯瘦的身子一弓一直。碧绿的蔬菜叶子上的晨露,经日光照射,此时正泛着光。
起床,洗漱,一切完毕,下楼。外婆已从田里回来,采下的新鲜菜蔬摞在篮子里,已经洗净。我帮着切好菜,她利索地打个蛋,下了面。不一会儿,面已盛碗,上桌。
早饭后,她又扛着锄头,携着肥料下了田。空出的土地要翻新、播种、撒肥料,她马不停蹄地在田地里穿梭。日上三竿,太阳高挂。她收了农具,悠悠回家。到家后,洗把脸,系上围裙,又开始准备午饭。
下午,外婆出了远门,似是到亲戚家帮忙收割谷物。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她栽种的一树红花,感叹着乡间生活的寂苦无趣。
邻家的房舍早已空置,邻人夫妇随着子女到城里生活。前家的阿婆又因年老,请了佣人打理生活,无忧无虑,清闲舒爽。而我的外婆,却执拗地揽下一堆事物,独当其苦。
新鲜的蔬菜街上有小贩频频叫卖,鸡鸭鹅不远的菜场亦有供应。明明一切都有现成的,外婆却偏偏费心费力徒手栽培、获取。
傍晚,外婆归来。炊米饭、炒青菜、炖鸡汤,菜肴被一一端上桌。我和外婆一人一张板凳,面对面,开始晚饭。她又搬来酒坛,舀出一小勺白酒倒进杯中。劳作一日,几口酒能缓解身心的疲惫。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庭院,圆滚滚的老猫在地上打盹。这是清苦的日子,却也是幸福唾手可得的日子。看着外婆安详的脸,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所谓“苦”——那都是不解内情的局外人的误解。心甘情愿喜欢做的事情,累也罢苦也罢,当局者所体味的,只有那层层的“苦”之下,藏掩着的“趣”吧。
人生之路,漫长且多阻。一个人倘若能够苦中识趣,是否可以活得更恣意、自在些呢?我不禁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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