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一个晚上,我携带着小提琴来到公园练琴。明天将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要给比往常更多的人演奏小提琴。
昏暗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我来到寂静的长椅旁,默默的拿出小提琴拉了起来。悦耳的琴声响起,亦扬亦挫,深沉,婉转而不失激昂。就在我放下小提琴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我转身一望,看到了不远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仔细打量后,我呆住了,啊,是当年那自称“耳聋”的老人!灯光下,蓝白色的冬帽遮住了她满头的银丝,厚厚的外套衬出她级瘦级瘦的脸和手。
“教授!”我激动的说道。“孩子,你拉的好极了,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老人用那深如潭水般的眼神望着我。我放下手中的小提琴,来到老人跟前,拉起老人的手,说:“谢谢您!要不是您当年那善意的谎言给了我自信与勇气,我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老人平静的说:“你拉琴时,我看到了你的认真,我看到了你对琴的热爱。你的进步,都是源于你辛勤的练习啊。”听完老人的话,我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温暖,久久说不出话来。
“孩子,祝你成功!”老人和蔼的说着,还对我重重的点头,步履阑珊的走了。
片刻,琴声再次响起,伴着清风,拂过湖面,穿过树林,带着我溢于言表的感激,送给她,那位我曾经唯一的听众……
谁也想不到,这种时候会发生车祸。
这场车祸发生得太突然了,以至于佳佳的两个同学都忘记了害怕。等到附近的路人跑过来,她们才吓得尖叫起来。
这里是佳佳每天上学必经的一个十字路口。因为旁边就是一个大型社区,每逢早高峰,自行车、电瓶车、三轮车、小汽车、大巴士、步行上学的学生,把这里堵得几乎水泄不通,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寻找缝隙前进。偶尔窜出来一个快递小哥,像条泥鳅一样在车水马龙里、在刚刚下过雨还积水的路面上穿梭自如,身后溅起的水花,引起路人的斥骂声。
照理,在早上这个时候,这样拥挤的路口,是最不可能发生车祸的,顶多是刮刮擦擦。所以这场车祸,谁也没想到。
佳佳是被一辆灰色的奇瑞车撞倒在地的。
正是红绿灯交替的时候,佳佳走在斑马线上,那辆小车不等绿灯亮起,抢了一两秒突然加速,把佳佳撞出了两三米远,书包飞起来又落下,砸到了旁边一个晨跑的小姑娘。
汽车没有减速,反而加大油门扬长而去。
有人赶紧用手机拨打了120,有人报了警,佳佳的两个同学跑去学校告诉了老师,老师又电话通知了佳佳的父母……
佳佳被送到了医院。所幸伤的不重,只是外套被擦破,连带胳膊划了几道口子。最严重的是小腿有点轻微的骨折。医生说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佳佳就躺在医院里。学校照例进行了期末。据说这次考试排名很重要,会直接影响到下学期的初三优秀毕业生资格。所以佳佳的妈妈心里是又急又疼又气。
据说那天警察赶到后,询问了在场的路人,怪异的是没有人说得出肇事车的号码。有个老头说他看到那辆车的车牌上全是泥巴。
大概两个星期后,佳佳在餐桌上听爸爸说:警方通过监控录像抓到了肇事者。
佳佳瞬间突然面如死灰,她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知道,爸爸没说另一件事,因为他肯定也想不到。
几个月来,佳佳因为害怕这次“决定生死”的考试,彻夜失眠。后来她用自己的零花钱,找到一个开“黑车”的司机——就是那个奇瑞车主——自导自演了这场车祸。
早晨,我又到那片林子里去“锯床腿”了。
我手里拿着小提琴,踏着庄严的步子,听着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走到了一个木板凳前。我知道,在板凳上坐着一位早早等我的白发老妇人,她仍用她平静的眼神凝望着我,像在说,你开始吧!我认真的拉起来,琴声从我的指尖流出,流进幽幽的林中,流进老人的耳朵。一下子我觉得我的琴声好听了不少,已经接近了小提琴的音韵。老妇人眼睛微闭着,像是在享受着我的音乐。
一束阳光照在树叶上;照在木板凳上;照在小提琴上,把它照得金灿灿的像涂了一层油。我拉的很认真,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裳,我也浑然不知。几只小鸟飞到树梢上“叽叽”的唱起歌来,林中突然热闹起来了,鸟叫声和琴声混合在一起,把单调的“锯床腿”的声音变得丰富多彩,也更好听了。音乐到了高潮,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身体也跟着摆动起来。老妇人用手轻轻地敲打着节拍,慈祥的望着我。当我拉完最后一个长音的时候,她突然笑了对我说:“你的琴声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事,谢谢你,小伙子!”我朝老妇人点头表示感谢,虽然她听不见,但我要感谢这位唯一的听众给了我自信,给了我勇气。
我心里也有些得意,兴奋,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唯一的听众》续写“哇,哇,哇!”舞台下面响起一片呼声。
我面对着成百上千的听众,慢慢地走上了舞台。这让我回想到了我小时侯的情形,爸爸和妹妹都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指着我,叫我不要再拉琴了,可是,现在呢,他们个个争着要听我拉琴。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每天清晨听我演奏的唯一听众。
以前,我只能躲在阴暗的树阴下拉琴,可是,现在呢,我已经能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上拉琴了。
演奏快要开始了,我正在舞台上进行自我介绍,突然发现了一位坐在前排的老奶奶,她的眼睛一直平静地望着我,就跟小时候那位“耳聋”的老人一样,那么专注,那么慈祥。我呆呆地想:“会不会.....?"只见她对我点了点头,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那一瞬间,成百上千的观众好象都消失了,在我面前就剩下这唯一的听众.我调整好姿势,深情而又欢快地拉起一首曲子,老奶奶这时不再装耳聋了,她的脚用力地打着拍子,手跟着指挥起来,头一摆一摆的,好象也进入天堂一般。
拉完了,感觉又回到舞台上,因为如潮一般的掌声把我淹没了。观众慢慢都离开了,就只有那老奶奶还一直站在那里,她平静地望着我,就象一潭清水。
这就是每天清晨听我拉琴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听众。
“聋子?”妹妹惊叫起来,“聋子!多么荒唐!她是音乐学院最有声望的教授,曾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你竟说她是聋子!”
我惊呆了,定定地站着,一层水雾蒙上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了。可眼前又浮现出老人与我相处的幕一幕:那把木椅上,老人平静地望着我,像深深的潭水……无论春秋,无论冬夏,老教授从未违约过,无论天气多么恶劣,无论我拉的水平高低……老教授谎称“耳聋”给我信心,让我渐渐树立起拉小提琴的自信和勇气……想着想着,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放声痛哭起来……
躺在床上,心里思潮起伏。望着窗外的皎月,我的眼眶又湿了,泪眼朦胧中又幻出教授的面影,耳畔又响起那一声声亲切的鼓励……
天刚蒙蒙亮,我便拿着小提琴出发了。老教授还没有来,我坐到那把陈旧的木椅上焦急而又耐心地等了起来。
当一个熟悉的身影蹒跚地出现时,我连忙跑过去。
老教授微笑着说:“让你久等了,今天又演奏什么曲子?我会用心去感受的!”
我不禁热泪盈眶:“教授,您别瞒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谢谢您在我跌入低谷时的‘谎言’,是您让我重新站起来!”
教授什么也没说,可我分明看见她眼中闪着泪光!
我把教授扶到木椅上坐下。自己又站在那棵树下,庄严地架起小提琴。优美的音韵从指缝流出……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而我完全陶醉在了乐曲中……
她不是聋子?天哪,这怎么可能?父亲和妹妹一听到我的琴声就呵斥我立刻停止,而一个音乐教授却可以每天早晨都忍受我的“折磨”?我每一的琴声被教授听,还被她用心感受?妹妹都没有受到如此待遇,而我却能被教授鼓励。我被这快乐激动冲晕了头。
如果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一位教授,我会怎样呢?如果她告诉我她是一位音乐教授,我会没有信心站在她面前演奏。在家没有信心面对父亲和妹妹演奏;在树林里又要面对教授,那我或许对的琴技越来越自卑,不敢面对任何人演奏,我还有可能会放弃拉琴。但她却成为一缕恢复我信心的阳光,不停鼓励我,让我更加刻苦练琴,取得了今天的成绩。
她用善良的谎言让一个自卑的我,走向一个面对千百人仍能自如演奏的我。
清晨,我再次来到了树林,又见到了“耳聋”的老人。我仍像往常一样把她当作一个耳聋的老人。她用谎言来帮助我,她善解人意地鼓励、用我最需要的温暖的话语夸奖我,她一定不想让我发现她的谎言。我也作一回像她一样善解人意的“撒谎者”。我要把知道她是一个音乐教授的事当作一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
她是我最早的、唯一的听众。她和我心里现在都藏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会一直保留在我们心间。我也永远感谢她。
登上舞台,他们宣告:“我是歌手。”这是一次人生的回归,也是一次生命的超越。晨起梳洗,我们默念:“我是学生。”这是一种自我的确认,也是一种成长的态度。
学生,学习之人也。然“学习”的内涵,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窄化为读书与作业。整理书包,日常家务,竟由父母包办。上课读书,放学作业,我们正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孔门弟子。
我们亲近书本,却远离了自然。我怀念那些上古的先民,他们在森林和草地上晃荡,抓白蚁、采野果、挖洋葱、追兔子,见机行事,有啥吃啥,喝着风就长大了。他们采集的不只是食物,同时还有原生的知识。他们仔细观察树木的枝叶,了解每种植物的生长模式,找出果实、蜂窝和鸟巢。他们掌握了每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学会了听草丛中最细微的声响,知道里面是不是躲着一条蛇。他们总是以最省力、最安静的方式行动,也知道怎样坐、怎样走、怎样跑才能最灵活、最有效率。他们不断以各种方式活动自己的身体,让他们就像马拉松选手一样精廋。就算我们练习再多年的瑜伽或太极,也不可能像他们的身体一样灵敏。
自然是一本神奇的天书,期待着我们从它那里汲取智慧并得到滋养。社会是一本无字的大书,让沈从文先生念念不忘。
少年沈从文,常常逃学。逃学路上,看一个老人戴了极大的眼镜低下头来在那里磨针,看皮靴店大胖子皮匠天热时腆出一个大而黑的肚皮(上面有一撮毛用夹板上鞋,看剃头铺一个人呆呆的在那里让剃头师傅刮脸,看豆腐作坊里小腰白齿头包花帕的苗妇人用放光的红铜勺舀取豆浆,看屠户肉案桌上那些新鲜猪肉砍碎时尚在跳动不止的模样。沈老说:“我就欢喜看那些东西,一面看一面明白了许多事情。”除了看,沈从文还到处去闻死蛇的气味、腐草的气味、屠户身上的气味、烧碗处土窑被雨以后放出的气味。他还去听蝙蝠的声音、一只黄牛当屠户把刀剸进它喉中时叹息的声音、藏在田塍土穴中大黄喉蛇的鸣声、黑暗中鱼在水面拨刺的微声。“生活中充满了疑问题,都得自己去找寻解答。”沈从文是这样做的。
我不敢说是逃学造就了这个伟大的作家,但我可以说沈从文之所以能成为伟大的作家,与他少年的逃学经历有着极大的关系。因为,他在人生的早期从社会这本无字的大书里获得了直接的,炼就了敏锐的观察力与感知力。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羡慕那些负笈远游的古代学生,他们在字行与山路间自由穿梭。我羡慕那些出走与流浪的唐代诗人,他们用脚在祖国的大地上写下了动人的诗行。
我是学生,终其一生,我也要策划一场逃离,无论成行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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