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文课堂教学中,“写景”和“状物”是两个很容易区分的概念。简言之,所谓“写景”,即是对自然或社会之景进行描绘,从而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所谓“状物”,即是对自然或社会之物进行描摹,从而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
可问题也因此而生。“写景”和“状物”的区别真的仅仅在于一为“景”一为“物”吗?其实不然。二者的真正不同,并非在于“景”与“物”的分别,而是在于“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的差异。确切点说,“写景”所抒之“情”,乃狭义之“情”,亦人之喜怒哀乐者也;而“状物”所抒之“情”,却为广义之“情”,不啻喜怒哀乐等人之常情,也涵括人之理想、抱负乃至自然、社会之理也。
王国维先生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此话恰恰道出了写景的真谛。自然或社会之景虽然千差万别,但归根结底,终离不开一个“情”字。从审美的角度来说,无情便无景,有情一切皆为景。心中美了,处处皆是美景;心中苦了,便会如李煜一般发出“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悲叹。换言之,就“写景”来说,“景”与“情”的结合方式,虽有“触景生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等诸多说法,但一言以蔽之,“写景”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抒发作者心中的喜怒哀乐之情。虽然王国维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中提出了著名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之说,可从“写景”的角度来看,那也只是道出了“景”与“情”的结合方式的不同。杜甫的诗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触景生情,乃“有我之境”;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情景交融,乃“无我之境”;可“有我”也好、“无我”也罢,终不外乎抒发了作者的大悲大喜之情。
“状物”却不尽然。说“不尽然”,乃是因为“状物”与“写景”确有相通相同之处。举例说吧,如郑振铎先生的散文名篇《海燕》,即是通过对“小燕子”这一个自然之“物”的描摹,抒发了作者心中“如轻烟似的乡愁”之情。仅从这一点来看,“状物”和“写景”也并无二致,只不过一个是“借物抒情”一个是“借景抒情”罢了。
但“状物”绝不仅仅与“写景”一样只是抒发人的喜怒哀乐之情。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抒发人的`喜怒哀乐之情只是“状物”的一种很次要的功能。“状物”的主要功能,应该在于“言志”,还有“喻理”。
还是举例说明吧。大家都知道,古诗中有“写景诗”和“咏物诗”之说。此二者与“写景”和“状物”二者极为类同。“写景诗”者何干?抒发人之常情也。如苏东坡的那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该诗通篇写西湖美妙之景,而作者对西湖的热爱和赞美之情于景中油然而生。再如杜牧的那首《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此诗也通篇写景,而“坐爱”一句便道出作者心中之情自在景中也。
“咏物诗”显然不同。***同志于1906年所写的那首《咏蛙》诗就是明证。诗曰:“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该诗表面上看是在咏蛙,而实则是在咏他自己,咏其心腹中那一股难以掩饰的博大高远之志(言志)。再如唐初虞世南的那首名诗《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此诗名为咏蝉,实也是借蝉“居高声自远”之态道出了人生中的一种哲理(喻理)。
真正明白了“写景诗”与“咏物诗”在抒发作者思想感情方面的分别,也就大略明白了“写景”与“状物”二者间的实质不同。虽“写景”、“状物”与“写景诗”、“状物诗”之间尚不能完全等同,但本质无异。谨记。
然而,如果换个角度,若从辩证法的角度来看,“写景”和“状物”又实在难以区分得那么清楚。兹提出两点,供方家研讨。
一,“景”与“物”本身就是互相关联的,实难截然分开。说到底,究竟何谓“景”又何谓“物”?一块石头,应该为“物”,可如果把这块石头置于一片草地之上,那这块石头还是单纯的“物”吗?卞之琳先生的那首《断章》说得好:“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该诗中,“你”应该是一个“物”,可在“看风景的人”眼里,“你”也就变成了“风景”之一了。再如郑振铎的那篇《海燕》,“燕子”本身自然是“物”,可当燕子飞翔于烂漫的春景之中或绝美的海天之间,那“燕子”不也就成为了人们眼眸中的一“景”了吗?如此看来,“景”与“物”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含混不清的。
二,写景诚然是为了抒发人之常情,但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至少,并非所有的作者笔下的“景”都是用来抒发喜怒哀乐之情的。像王维的名诗《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该诗前二句的写景,很明显是为后二句的抒情服务的,借自然清新之景,抒难舍难分之情。这是典型的借景抒情之范例,唐诗宋词中可谓比比皆是。但有的时候,“景”也不妨可以用来阐发自然或社会之理的。如王之涣的那首名作《登鹳鹊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此诗的前二句应该是标准的写景,而后二句却并非抒发人之常情,实乃借景喻理者也,此不也可乎?唯数量多寡耳。
“在梦与醉中,人能获得生存的极乐之感。”尼采的话正式说明了梦与醉是自然界本身即有的艺术冲动,自然界的灵性之物自然是人。
何为艺术冲动?我理解,那是主体无意识脱离世俗而又高于世俗的意志表现。正如梦中人都将自己当作艺术家,不分阶级差别一样,而在醉中,人自己却成了艺术品,一个是个体化原理的静穆智慧的造型艺术,一个是个体化原理崩溃,意志成为主体的酒神音乐艺术,随大自然将自己随意重塑。
酒神的艺术冲动不仅是世界意志的体现,同时也具有十分强大的本能破坏力,这一点可以从各个种族的类似酒神节的表现即可说明。比如巴比伦的萨凯亚节。“在那里,在持续五天的节庆中,任何国家和社会的束缚皆被扯碎,其核心就是性的原始状态,全部家庭意识一朝毁于无节制的淫欲。”这段话正是在春情与酒精的双重刺激下,醉的艺术冲动带来的破坏力。
但希腊人却是例外。他们在自然的艺术冲动中,达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诞生出悲剧音乐。在别的种族任由本能实施破坏的暴行时,他们却用美的枷锁套住了人类那强大的本能。
希腊人为什么会如此?
皆因他们同时具有精致的艺术能力和深刻的生命感受,而这两样很不幸的,比世界上其他种族更精致也更深刻。
“希腊人的眼睛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可靠的造型能力,他们对色彩具有真诚明快的爱好,我们不禁要设想,他们的梦也有一种线条,轮廓,颜色,布局的逻辑因果关系。倘若能够用比喻来说,他们的完美性使我们有理由把做梦的希腊人看作许多荷马,又把荷马看作一个做梦的希腊人。”这段话无疑是高度肯定了希腊人在梦的造型艺术方面已经具有完美性,荷马史诗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日神艺术的巅峰作品。
在梦的艺术中,造型艺术即美,美是第一要义。即使表现忧愁、彷徨、悲伤,外观也要披上美的面纱。日神在梦的'艺术中,完全是发光者,美是他的要素,永恒的青春与他相伴,同时不可逾越的界限在提示:适度的节制,对狂野激情的摆脱,造型之神的智慧和宁静。
这一切即是希腊神话中阐明的一句要义:认识你自己。
而当酒神带着强大的破坏本能汹汹而来时,阿波罗的智慧使得酒神兄弟慢慢平静下来,最终产生了兄弟联盟,放弃了自身那种低级的粗野本能,他们在与自然的和解中展现出天性中极其精致的本能。
酒神的迷狂舍得一切信徒都与自然达成和解,贫困和专制消失,人人都是自由人,都是更高更理想的共同体成员。信徒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自然的艺术品。
对于荷马时代的希腊世界来说,他们看到了一种全新的东西,那就是酒神信徒在酒精亢奋或春情澎湃是,生灵意志的整体表现,他们此起彼伏的轰鸣便是痛极生乐,乐极生悲的呼喊,个体化原理彻底崩溃,认识你自己的日神戒律完全被丢弃一旁。
音乐,这酒神意志的直接表达震撼了所有的希腊世界,信徒的呼喊和释放是东方来的全新之物,他们最终靠自己的节奏力和造型力量将其征服。
希腊人驯服了大自然醉危险的元素和最凶猛的野兽。
从欧里庇得斯的《酒神侍者》中,你便可看到一个入魔的世界里,大自然是如何庆祝他与人类的和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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