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燥热已经渐渐消退,秋的凉意卷袭了这座小小的茅屋。虽然才是八月中秋,但花叶却被狂风卷落在地,狼藉残红。几捆茅草落在了残红上,显得有些突兀,俯身细看,发觉,不知何时,屋顶已被狂风撕裂,变得歪歪斜斜,破乱不堪。
地上的茅草被风带到了更远的地方,风卷着草,缠上树梢,飘落在屋边的洼池里,池的对岸,竟也散落着稀稀疏疏的茅草,从容中透着悲伤。
正愁着怎样来修补,却看见远处有几点人影,从南边的方向走来,老眼昏花的我,待他们走近,才看清楚是南村的孩童,他们拔下几颗仍未长熟的菜叶,拉走茅屋上的几处茅草,嬉笑打闹着离去了,却谁也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面色微怒的老人——我。
竹林深邃,竹叶密掩,若有若无的雾气却没有能够浸润老人干裂的嘴唇,卡在喉咙间的叫唤,却迟迟出不了口,拄着矮矮的拐杖,一步一个踉跄,靠着拐杖的支撑,才勉强站稳,凝望着天上如墨的云,风把它们推开,蔓延了整个天空,等风停止,却已经是满天昏黑,几丝雨点从暗空中飘落,落在了老人的脸上,也浸染了老人的心头。不禁叹到: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回到家,灯烛仍在跳动,孩子们已经不堪疲倦地睡下了,棉絮从破缝中露了出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一个个小小的脚丫。孩子们转了转身,用手抹去头上的水珠。我抬头望去,破落的屋顶,雨水顺着茅草跳落下来,打湿了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微弱的烛光在风雨中摇晃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人在这样的“雨”中,哪有心情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倚在床头,昏沉沉地闭上眼,恍惚间,一座严实的大房子出现在眼前,冰冷的雨打湿了我的脸,我猛然睁开眼,心中在默默地乞求这座望到能够保护天下的贤才栋梁不再经受风雨的侵袭,不再为房屋所累,能够专心致志地为国效力啊!如果冻死我而换得一座这样的房屋,那么我也就死不足惜了!
可是,眼前终究还是只有这间残破不堪的茅屋!闭上眼,任凭雨水划着老皱的脸,还是耐心地等待吧,再等等吧,等雨过后,天便晴了…
益州(今成都)的八月,已进入了深秋。我正在家里埋头读书,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把我家屋顶上的茅草几乎全被吹走了。茅草被风卷过浣花溪,吹散到对岸的溪边,一些悬挂在高高的树梢上,一些飘洒在池塘的水面。看着空空如也的屋顶,我不禁悲叹不已。
南村的一群孩子看到我家屋顶的茅草被吹走,围在我的茅屋前哈哈大笑。他们坏笑着冲进我家,当着我的面抢走了家里堆放的一些茅草,随后跑进前面的一片竹林,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奈地跟在他们后面不停地喊叫,喊得唇焦口燥,他们却置之不理。我很想跑过去把那些顽童手里的茅草要回来,但实在是自己年老体弱啊,我根本追不上那些小孩子们。我拄着拐杖蹒跚着回到家,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老妻和孩子们围了过来,不停地安慰我。
一会儿工夫,风停了,天上的云变得黑乎乎的,好像被墨汁染过。天色黑了下来,一场暴雨很快袭来,这雨下得又密又急,豆大的雨珠穿过没有茅草覆盖的屋顶,将家里浇得透湿。孩子们忙着拿木盆和木桶接水,不停得往屋外倒。我和妻子手忙脚乱的用蓑衣包住棉被,生怕被雨水淋湿了。
晚上,一家人饿着肚子,早早地蜷缩进那床破旧不堪的棉被里避寒。孩子们紧紧地依偎在我和妻子的怀里,哭着喊“好饿呀!好饿呀!”,妻子背过身偷偷地擦眼泪,这一幕让我心酸不已。
“睡吧,睡吧,明天早上让母亲给你们煮热粥喝。”我哽咽着哄骗孩子们,盼望他们能早点睡着,这样就能忘了寒冷和饥饿。也许是因为太饿,也许是因为太冷,孩子们睡着后并不安稳,在床上翻来翻去,半夜里还把被子蹬破了。
雨一直在下,从未停过。自从安史之乱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漫漫长夜,屋漏床湿,好难熬啊!
怎样才能得到千万间宽敞坚固的房屋,庇护普天之下贫寒的学子,让他们能安心读书啊!唉!什么时候我的眼前能出现这样的房子啊?那么就算我的茅屋被吹破,我自己被冻死,也心满意足了!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亮了,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我提起笔,写下了这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来记录我昨天的遭遇和忧国忧民的情怀。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流云渐渐地拭净了天空,月亮镶嵌在蓝宝石一样透亮地夜幕里,微晕着曙光般恬静的光泽。
月亮微弱地照耀与眷顾对于秋天萧瑟的狂风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本就摇摇欲坠的枯枝败夜再也不能挥动手掌去演奏那生命的和弦,此时的它们,毫无抵抗地泊在风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狂风被黑夜染成墨色,嚣张地打着旋儿,颓圮简陋的茅屋已经无法承受这厄运地洗礼,一层层被卷上天空,无奈地任由摆布,痛苦地招摇着,一丛丛被抛洒在对岸的土地上、木讷的树枝上,诠释着始乱终弃的悲哀。
他从朦胧中惊醒,呆望着依稀可见星云密布天空的屋顶,然后冲出了与他一样瑟瑟发抖的屋子,企图找回那可以遮风避雨的植物。
他拖着自己的病体,艰难地在风中挪步,强大的精神力量催动着羸弱的皮囊迸发出力量来,迎着呼啸的怒吼与讥诮,向着所有丑恶的嘴脸逼近。
对岸的茅草大多被孩子们抢着抱回家去了,小孩子们并不为他的到来而惶恐,仍旧安然地收敛着,还时不时地回头向他致意,银铃清脆的笑声借着风力荡漾过来,同寒冷一起噬咬着他的皮肉,他的心。他用力地呼喊,企图用沧桑浑厚的声音震慑这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但当他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去后,立刻湮没在狂风的缝隙里了,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他踉跄跌撞地走回家,一丝悲戚像虫孓一样爬上他的心头,撕扯着他本已惆怅的`心。
风渐渐的萎缩了,他开始意识到暴风雨前死亡平和的喘息所带来的短暂安宁。乌云悄然无声的包围了一切,将所有的光亮与美好当在身后,好让人们真正地为肆虐的狰狞所悸动。
幼子蜷缩在无数次被雨水淋湿的被子里,可爱的睡相、天真的梦呓让他的嘴角翕动了一下,颤抖出一丝笑容来。他开始缝补被幼子夜里蹬破的被子。突然,一股冰凉浇灌在他的身上,大雨如期而至,砉然地敲打着一切,摇撼着倾颓的茅屋,让周围充满危机与摇曳。
他开始像所有风雨交加的晚上一样,找寻一个漏得不是太厉害的地方,将床咿呀的腾挪到那里,好让幼子继续他的酣睡,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到良心上的慰藉好来平复舐犊之心的纠缠。自然是无情的,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他的努力并没有减少冷雨的击打,床湿透了,他的衣服也湿透了,寒冷和这雨水一样,延着他身体的轮廓流淌,途径每一处筋肉,把肉体的蹂躏放大到极致。他不忘为幼子抚去脸上雨水,而心中延宕许久的愤懑却让他被另一种希翼所带走:
他想到了曾经的屈原,想到了那“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伟大理想;想到了天下所有和他一样此时苦受湿冷的学子们,百姓们。他也开始大张旗鼓的幻想未来,幻想能在那温暖、舒适的房屋中守侯的幼子,幻想能在那明亮、宽敞的房屋中品读诗书,幻想能在一个温馨、高雅的环境里享受天伦,只要普天的百姓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他愿意为此殉身。他开始默默的祈祷,希望虔诚能打动神明,普降恩泽,使众生脱离苦海。
想到这,他虬曲的胡子开始舒展,他笑了,笑的很天真,孩子一样无邪。他拿起笔,奋笔疾书,将所有的慷慨都赋予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豪迈里。
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不忍四海赤子寒飕飕。
© 2022 xuexicn.net,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