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婆最初的印象,定格在两枚圆圆的青橘上。
那时我不过四五岁,外婆的头上也没有如此多的银丝,我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墩上,看见外婆正揣着她熟悉的紫手帕,里面包着什么,笑眯眯地走来。她走到我面前,伸手打理了一下我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透过慈祥的眉眼,她的眼神宛如清澈的阳光洒落在澄明的河水上。她将手帕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接过,里面滚落出两枚青橘,拿在手上触感微凉,让我感到安心。
橘皮在一番折腾下裂开一个小口,我扯下一片橘瓣张嘴就咬,不料一种青涩的、纯粹的酸味直冲鼻腔,可想而知当时我的表情是多么滑稽。外婆期待地问着:“甜不甜?”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努力平缓自己的面部表情,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很甜!”
外婆欣慰地笑了。
该是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罢,依稀记得在一个阳光不是很强的中午,和伙伴们在操场上玩耍。忽然,我捕捉到一个细细的童声:“看!那是不是你外婆?”我连忙回头,却不见那背已有些佝偻,头发略显花白的身影。只是教室里那张原本属于我的课桌上安静地躺着一枚青橘,在澄澈的阳光下折射出一小块变幻的光斑,浅淡的青涩气息混合着温暖,自空气中缓缓扩散。
青绿色的时光流逝,转眼间我已初二,对外婆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在时间深处的两枚青橘里,上面堆积的,是愈来愈繁重的学业。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我外婆她想我了,这段飘散着清香的记忆才缓缓浮现。
再次站在这扇熟悉而陌生的门前,伴随着有些沉重的叩击声,她瘦小的身影迎上前来。我看着这位被母亲称作妈妈,被我称叫作外婆的人,染发剂掩盖不住她斑白的头发,岁月在她褐色的肌肤上精心镌刻了道道印痕,她的老花眼镜,紫色手帕和散发着洗衣粉香气的布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忽然,外婆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捧出一个物体,放在我的手上,青色跃动着撞进我的眼帘,手感觉到那有些粗糙的表皮,像外婆操劳的手,鼻腔间又弥漫青涩的气息。
“你小时候说,这橘子甜,你瞧,我给你买来了……”剥开青橘,酸味在唇齿间洋溢,我尝到儿时的时光,以及儿时不曾品过的甜蜜。外婆仍在说着,我早已背过去,眼泪无声地滑落,掉在过往的记忆里。啊,这儿时的青橘!
感谢外婆,感谢那青涩的飘散着芬芳与爱的青橘。
我的外婆今年六十三岁,古铜色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头斑白的头发,走起路来挺有精神。她待人很和蔼,我特别喜欢我的外婆。
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正在绘画,突然外婆过来了,她和蔼地对我说:“旭玉,就要考试了,去复习一下语文吧!”听外婆这一说,我知道又要听写生字了,于是我不情愿地走进书房,拿出语文课本读起书来。过了一会儿,外婆来到我身边,说:“来,我报生字你听写吧!”我不服气地说:“外婆,你能不能帮我理解一下课文?”外婆沮伤着脸说:“孩子,你不知道外婆没读书吗?外婆认识的几个字都是自学的,没有读书多痛苦呀!希望你好好学习,现在没有文化可不行啊!”外婆说着眼泪似乎快要掉下来了。我望着外婆忧郁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外婆对我的希望,我激动地说:“外婆快报听写吧!”外婆接过我的课本,开始报听写了,我认真听着仔细写着,好象有一条无形的皮鞭在抽打着我,我把每一个字写得那么工整,写完后,外婆一检查,我一个字都没写错。外婆看着我,抚摩着我的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外婆不但在学习上对我十分关心,而且在生活对我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寒风呼呼地刮着,当人们都钻进被窝里睡觉的时候,只见外婆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我悄悄推开房门,只见外婆正坐在床头聚精会神地织着一件毛衣,“这件毛衣给谁织的呢?”我心里暗暗地想。“旭玉怎么还不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噢,我这就去睡。”我钻进被窝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当我穿衣服的时候,发现床边多了一件毛衣,这不是外婆昨晚织的那件毛衣吗?噢,我明白了,原来外婆怕我冷晚上在给我织毛衣。我用手扶摸着外婆织的毛衣,两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我穿好毛衣,来到客厅,只见外婆眼圈黑黑的,手上还起了几个泡泡,我一下扑倒在外婆的怀里,嘴里喊道:“外婆!你真是我的好外婆!”外婆亲着我的脸说:“好孩子,听外婆的话好好学习!”我从外婆的怀里挣开,背上书包踏上了上学的路途。
一路上寒风凛冽,但我的身上却暖烘烘的!我仰起头,迎着寒风,迈着矫健的步伐向前走去!
春天,外婆带我在菜园里点了一片芝麻种子。
一场雨过后,那小小的芝麻露出头来,有風吹来,两个叶瓣张开了。一点一点地,抽出了嫩茎儿。和煦的阳光轻轻地洒在它们身上,没多久,开始拔节了。一个月过后,外婆菜园里的芝麻开花了。
远远地望去,仿佛一颗颗小星星闪烁在菜园里。走近一看,一朵接着一朵,顺着芝麻的秸秆一点一点往上爬。在那宛如小铃铛的花朵里,几根细细的花蕊露出头来,粉嫩粉嫩的。不时,有一缕淡淡的香味飘出,使人神清气爽。
那花儿很神奇,一段时间过后,就结出了果实。果实有四个仓,初长成时瘦瘦的嫩嫩的,没过几天,就一点点饱满起来了,颜色也一点点加深。俗话说,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的秸秆一点点长高,芝麻的花也一路向上攀,随后留下一排排果实。
看到芝麻花,我忽然想起童年的往事来。那是一个冬天,我到外婆家去。外婆看到我冻得发紫发硬的手,急忙从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来。她打开瓶子,把那乳白色的汁水倒在我的手上,又擦了擦。这样连续几天,我手上的冻伤就消下去了。我问外婆,那神奇的汁水是药吗?外婆说,那是芝麻花的汁水。
不久,芝麻花落了。芝麻果实的颜色也由绿变黄了,有的还张开了嘴。外婆就把它们收割了,放在水泥地的庭院里曝晒。“啪啪——啪啪——”到了中午,芝麻开始炸裂了。我捡起一个炸裂的芝麻果,小心地把芝麻粒抠出来,倒在嘴里,细细地嚼。呀——香香的,甜甜的。傍晚,外婆拿出了棒槌,开始捶芝麻,一会儿,就捶了一大瓢。紧接着,外婆又把芝麻淘洗干净,晾干。
晚上,外婆开始烙糖饼。她先炒芝麻,当芝麻被炒出油来时,就拌些红糖做馅子,然后包在圆圆的面块中。随后,外婆在灶台上面烙饼,我在灶台下面烧锅。“火小一点,草匀开烧……”外婆一边烙饼,一边指挥我烧锅。开始,闻到一缕清香;接着,是扑鼻的浓香。外婆把烙好的第一个糖饼递给我,我吹了吹热气,轻轻地掰开,糖化了,和芝麻粒黏合在一起,变成浓浓的汁流出来了,赶紧咬一口,又烫又美味!
外婆喜爱芝麻。我每次到外婆家去,外婆总是做些芝麻食品给我吃。芝麻烙饼、芝麻酥糖、芝麻汤圆、芝麻馄饨……一天,我歪着头向外婆问原因。外婆摸摸我的头,轻声地说:“盼望我外甥女学习成绩好,‘芝麻开花节节高’呀……”
原来,芝麻里还藏着外婆无尽的爱。
世上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两位老人手牵着手,相互扶持,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题记
自从外婆被查出癌症后,外公就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48年前,年轻的外婆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外公,日子虽然过得很苦,但他们却是当地的模范夫妻。
虽然他们携手走了近半个世纪,但他们的感情一点都没有变。外公永远宠溺外婆。有一次外公为了给外婆买礼物,花了一天到晚辛辛苦苦挣来的毛票,给外婆买了一条围巾,外婆虽然嘴上骂外公浪费钱,心里却是十分喜爱这条围巾的,就连我妈出嫁时外婆也没把它给我妈当嫁妆。
外婆是个烧菜高手,她把外公喜欢的菜进行巧妙搭配,成为一道道佳肴。盛饭时,外婆每次都会嘱咐我,要把软一些的饭盛给外公,因为他牙不好。
外婆患上癌症时,外公立刻去借遍了所有的钱,但医生还是无能为力。在外婆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外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还笑着跟她聊天,从他们相遇一直说到晚年,连一个细节都不漏掉。妈妈靠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偷偷地抹眼泪。
在外婆临走前一天,外公带外婆去嗮太阳,帮她梳头发,两人还去照相馆合了影。
其实谁都不知道,外公当时心里有多么痛苦,外公之所以笑是因为他不想让外婆在走之前还为他担心。而且他想把这份最宝贵、最美好、最幸福的回忆永远永远保存在心里,生生世世,永不磨灭。
外婆微笑着走了。
当时,外公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呆呆着望着天花板,四周弥漫着死沉的寂静。当天晚上,外公独自坐在房间里,一向严肃冷静的他竟然像小孩子那样,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哽咽着说:她骗我,她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怎么就丢下我自己走了......
在外婆出殡那天,大家发现外公不见了,最后在他和外婆的房间里找到他,外公坐在床头,久久凝视着他和外婆的那张合影照,凝视着照片上外婆那灿烂胜春风的笑脸。
但,外公的眼睛是空洞的,身体是空虚的,他的灵魂和外婆一起飞走了。
几年后,外公也走了。
我至今还记得,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梦见你外婆被欺负了,我的去保护她......
外公手里紧紧握着当年送外婆的那条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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