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人,守着一座冰冷的城。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题记
斑驳的年华里,放逐一卷青春在墨染的海洋,隽美的符文,不论怎样描摹,不变的都是旧时光。所有记忆,不用粉饰,无需吐露,用一支纤瘦的笔落在素白纸上,待时光温婉了流年,思起念起,都会是心里莫大的欢欣。
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散步,徜徉在人群里,只为寻一处喧嚣将自己安放,就像流连在书札里,也只是为了读几句贴心的言语。记不清何时起,每一个如是的深夜,习惯了用文字编织岁月的网,阡陌纵横。将所有难以启齿的情感,落于笔端,或是为了迎合夜半的苍凉,那些字符可以是单薄的,也可以是生硬的,可那段段文字里映不出的落寞,却是我最真实的印象。
我们都知道这一生中,会有太多的人路过自己心上的城,来了又走,或轻或重,留下一缕缕深刻或者难以名状的记忆,时而念起,连思绪都是模糊不清的。光阴如梭依旧荏苒,我们路过了风景,却再看不清风景中的背影。迷惘的时间,遮住了回忆的方向,想要忘记,忘了归途去处,忘了来时的路,最后却忘了想要忘记什么。终究不知,一个人内心到底可以深埋几人,又有几个人是你值得眷念。
尘世的烟火在心里烙下的痕迹,碰触了青涩的遇见,是遗失在世间的美好。因为有了遇见,人生才有了涟漪,或许并不会浪漫,也算不得完美。但是我想当一束芬芳跃然眼底,那燃烧的颜色就是一份依恋居于心头,可以让人忘记悲伤,不用去抢夺,彷徨无助时,想想都会是一种幸福,这幸福可否就是不需言表、举手投足、流于眉眼便可知解的简单。
可是倘若将幸福付与爱情,那便成了深种肺腑的蛊。倾意的付出,也许在一座冰冷的城里,终将会相遇了辜负,大都跌落漩涡,沾染了跌宕起伏的缘分沙砾,有的太重,有的却太轻。我想若是把一份缱绻寄于一座城里,那思念的厚重,是否便是城墙也难以僭越的界限,就像是滩在掌心的水一般,握之不住。
守一座城,守一座值得守的城;念一个人,念一个值得念的人。就如同那句,我是王子,你是公主,我给你一座城堡,你给我一个童话。
春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我的身边。院子里百花齐放,牵牛花爬上了墙顶,吹着喇叭说:“春天来了,兄弟姐妹们快快醒来。”这时,笋芽儿破土而出,揉了揉眼睛,便投入了竹子妈妈温暖的怀抱,一种紫红色的花也开了,春天的庭院,是美丽的。
夏伯伯悄无声息地走来了。桂花树撑起了一把把绿色的大伞,我在树下写作业,嬉闹,玩耍,好欢乐,夏天的小草长得十分茂盛,一大片一大片,像一块翠绿的地毯,夏天的庭院,是凉爽的。
秋姐姐带着秋风,秋雨走进了庭院,秋天刚来,枫树的叶子变成红色了,一阵秋风吹过,落下几片枫叶,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秋风中翩翩起舞,秋天的庭院是欢乐的。
冬哥哥迈着沉重的步子来了,一阵大雪,庭院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给小草带来了一块温暖的被子一阵寒风吹过,落下几片叶子,冬天的庭院,是寒冷的。
庭院啊!你给我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我永远赞美你!
社区里一楼人家都拥有一个小院,也就六七平米的样子,真的算不上是“庭院”。但在寸土寸金的城市空间,能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拥有这样大的一个接近自然属于自己的领土也足够欣幸的了。于是喜欢创造酷爱生活的人们妙思巧手,将这块宝贵的室外天地,变成了各具风情的乐园。
有的仿俄式木板围墙,白栅环护;有的取欧美铁艺风格,金属雕栏。有的喜江南幽雅,一行绿竹掩映;有的爱北国庄重,几棵柿枣相邻。隔着通透的外墙,行人可以清晰看到院中风景。人们大都喜欢在院中一角设置半方雨亭。有的茅草覆顶,四柱支撑成山野之趣;有的玻璃做盖,玲珑精巧有华堂之风;有的只疏竿斜逸,任藤萝葳蕤自成绿壁;有的彩伞高擎,由青苔铺茵别生花影。
亭下多有实用设置,有的安石几石凳,有的摆藤桌藤椅,还有的悬一架舒适可爱的秋千,夏天的清晨傍晚常见有主人守一杯香茗惬意地在桌旁读书,或见孩子快乐地在音乐声中慢慢地荡着秋千。
春天的清晨,我喜欢早早起床,拉一个简陋的小购物车,到很远的早市买菜和水果。我满心欢喜一路走去,尽情欣赏着小小的却趣味无限的庭院风光。他们的主人都是美好生活的创作者,但创作风格却又各个不同。你看,有的设置了微型小石潭,犬牙差互的曲岸,几条往来翕忽的小鱼,就把柳公笔下幽邃的风韵移到家中。有的满园玫瑰怒放,粉面含春,蜂围蝶绕,说不尽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有的果树花盛,杏绯梨白,更兼以满壁蔷薇,娇花半吐,远远望去,云蒸霞蔚,煞是喜人。
有一户人家,院里摆满了各色盆景,或悬崖垂树,或疏篱红稀,或崇山滴翠,或朱门凝碧,几十盆相互映衬美不胜收。偏那侍弄盆景的老伯是个爱说话的,行人夸赞几句,老人就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邀请你进到院子里,在竹椅坐下,尽情欣赏,但夸奖可以,想买却是万万不能的。老人说:“我喜欢这些盆景,就像喜欢自己的子孙,你看见过把子孙送人换钱的吗?”
我理解这位热情耿直的老人。一楼庭院都是美丽的,一楼的住户热爱自己的生活。他们辛勤地创造了美,也希望把这美与人分享。他们的院子隔而未隔,视野通透。大家不需耕耘,就拥有收获,每天满眼尽是好风景,一抬眼就可以尽情欣赏,我们何必总想把美好的东西据为己有呢?
我喜欢这美丽的一楼庭院,也由衷地感谢那些创造了和创造着美的人们!
在一个阳光明媚、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一座美丽的山岗。满山绿草茵茵,山花怒放。山顶上一座凉亭,山坡上几间瓦房。一条公路绕山而过,一条小径盘山而上。近年来,常有人来此露宿,欣赏这里的落日晚霞,夜色星光。这些房屋便被辟为农家乐旅馆,人们为其取了 一个雅号:云梦山庄。站在山岗上眺望:远处,山峦起伏,层层叠嶂;近处,河流水库,碧波荡漾;上空,蓝天白云,百鸟翱翔;山下,田野山村,幽静安详。
傍晚,当太阳接近远处的山顶,变的火红火红,把本来碧透的天空打扮的十色五光。绚丽的晚霞开始登场。你看它们,千姿百态,各展风采。紫红、橙红、橙黄、亚白、淡蓝的彩带,层层铺开,天空的云彩变得灿烂辉煌,像各色花蕾争奇斗艳,像舞动的巾纱轻轻飘扬。看,那边像耸立的奇山异峰;看,这边像奔腾的黄河长江。彩霞的千变万化,使人目不暇接,任你展开想象的翅膀。
山下那清澈的河流水库,倒映着天上的彩霞,随着微风吹动水面,那彩霞便飘飘渺渺,悠悠荡荡。水里的野鸭好像在彩带上舞蹈,上空的鹭鸟好像在彩带上飞翔。田里劳作的人们,浑身也披上了彩装。天、地、人,山、林、水,组成一幅立体的画面,呈现在人们面前,使人心旷神怡,激情荡漾。仿佛自己融入了自然,整个身心都陶醉了,一种飘逸、雄浑的感觉顿时涌上心房,让人慷慨激昂,物我两忘。
夕阳下沉,天公的巨手把黑幕慢慢拉上。随及,在那黑幕上出现稀疏的星光。一点,二点,三点,••••••。继而,一片,二片,三片,••••••。很快占据了整个夜空,好似闪光的宝石,撒满了清澈的大洋。天上繁星闪烁,地面夜色苍茫。几个村庄被黑幕遮挡,只见模糊的一片,二片,分不出树木、房屋,看不见街道、门窗。山前的那条公路,变成了一条模糊的飘带,似乎悬在空中,弯弯曲曲,飘飘荡荡。这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离开地面,也在空中飘荡。飘啊,飘啊,天人合一,悠悠晃晃,缭绕着,旋转着,仿佛置身于缥缈的天堂。有人尖叫起来,有人欢呼起来。那种神话故事里的场景,就在身旁。神仙就是我们,我们就是神仙,多么想永远这样,不再回到地上。然而,远处突然亮起了几盏灯光;蜿蜒的“飘带”上,似乎也有车灯在闪亮;远处的深山傳来几声钟响;山前的村庄也有断续的狗吠;脚下的草丛蟋蟀在低声鸣唱。微风吹过脸颊,深吸一口,又是那么清爽。这一切都告诉我们,自己依然脚踏在地上。
月亮急忙赶来,,似对自己的迟到有些歉意,匆匆爬山东边的山顶,露出笑脸,向我们张望。朦胧的山岭轮廓,显出了依稀的模样。月亮越升越高,山岭的轮廓越来越亮。满天的繁星,有的紧跟月亮左右,有的退避三舍,便有了“月朗星稀”的天象。几朵云飘过来,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缤纷动人,自由欢畅。星星闪亮,云儿飘荡,月亮躲藏,似乎都在和我们捉迷藏。田野山林,像是披上了一件银色的轻纱,随着月影的移动,轻轻飘舞,荡起层层波浪。
星光灿烂,微风轻轻。仰望满天星辰,倾听各种渺漫的声响,心中有说不出的舒畅。在这万籁俱寂的晚上,不再有任何苦楚,不再有任何惆怅。有的只是快乐和安详。忘掉一切,超凡脱俗,自由自在,不思未来,不念过往,心中只有当下,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夜渐深,风渐凉。游客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山顶,回到客房。那落日,晚霞,星辰,月光,狗吠,虫鸣,钟声,鸟翔,深刻在脑海,久久不忘,在眼前飘舞,在耳边回响。许久许久,终于昏昏入睡,进入梦乡。
夜宿云梦山庄,心在激荡,梦在飞扬。睡得那么甜,睡得那么香.
只顾学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早晨是怎样度过的,直到那个星期天,我才明白。
我懒洋洋地,一睁眼九点半了,我一下子恼怒起来,妈妈怎么不喊我,让我睡这么久!我放开大叫:“妈!”没人应。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应!我便气鼓鼓地,准备找妈妈问个明白。出来后我跺着脚大叫:“妈妈。”空气传递给我的依旧是个空白,庭院里晾晒的衣服随风摇曳,似乎在替妈妈作着回答。我想了想:妈妈应该去买菜了吧!于是我搬了张椅子放在下,悠闲地躺在椅子上,一边晒,一边看书。
过了会儿,妈妈回来了。看着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奇怪,心里的怨愤竟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和淡淡的怨气,我埋怨地问妈妈:“妈,你怎么不喊我起床?”妈妈欣然一笑,说:“平时上学早,星期天给你补补觉,好有精神啊!”我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前言不搭后语地与妈妈聊了起来:“妈妈,你早上都干些什么呀?”“呵呵,就是洗衣服,买菜煮饭呀!”我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要干多长啊?”“怎么啦,这么关心我,呵,那得干一早上。”说完妈妈又择菜去了。
不知为何,我的眼睛又落到了庭院里那件件随风飘动的衣服上,一早上,妈妈要干一早上,我这个女儿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竟对妈妈的辛苦一无所知!一份深深的内疚突然袭上心头,我不禁在心里狠搧了自己一耳光!
一阵风吹来,庭院里金黄的叶子像蝴蝶一样满院飞舞,北风有些凉了,我的心里却是阵阵温暖,因为母爱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田。
那天,已经退休的哥打来电话,估计喝了点酒,声音有几分悲怆:我给你说,妈说有一天从椅子上站起来,晕病又犯了,两眼一黑,屋顶子乱转,倒在火塘旁,叫不见人,好久好久才爬起来,幸好没有烫着……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母亲八十九岁了。当我出生的时候,她已人到中年。我没能走过母亲的青春,我一长大,她就老了。我竟然连她的中年也不能守住!不管我多么想,我总是握不住满手的时光沙子,只能无奈地任它沙沙而去,而我却像一片落叶,在这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里越飘越远。
妻在一旁黯然抹泪。我不禁哽咽,不住地对着电话絮喃:想办法,想办法。
摇摇晃晃的母亲
细心的二哥从武当山买回一根拐杖的时候,我们兄弟才突然间发现,母亲走路的姿势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矫健了。母亲自己也是一个激灵,说:嗨,买这个做什么?给我放到门后面去吧!
母亲对我们的发现有几分恼火,也有几分慌张。她开始故意大声地说话:老二,你把这些茄子广椒带走,还带一口袋洋芋;老五,我去给你取一块腊肉烧了带上;老幺,你喜欢吃炕洋芋,这些小洋芋你就带走,一个也不留……,语气坚定,不容商量。她故意地加快脚步走路,缠过几天足的步子分明有些蹒跚,有时甚至会有个迾蹶,但她总会尽量地保持住重心,一边平稳住一边很不耐烦地挡开我们惊慌的手臂。逢年过节,她号召其实就是强令地把大家召集到一起,顽固地坚持为一大家子人安排生活,媳妇儿几妯娌们只好挤在她那并不宽敞的灶台周围帮忙拾掇,互相间窃窃私笑。那根拐杖,更是被她打入冷宫,我们有大概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看到它。
我知道,母亲这是在恼恨着不听使唤的光阴,如同当年恼火调皮捣蛋的我们,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加以提醒一样。她凭着一生柴米油盐的经验,已经准确地嗅到了这光阴里有些发霉的味道,必须折腾着晒它一晒,才能装进生命的口袋里更好地贮存。
母亲生养了六个儿子,因为没有养一个女儿遗憾了一辈子。慢慢地,她的思想里,在身边结婚、分家、独立的三个儿子才是儿子,在外工作生活的儿子其实就是女儿。我们每次回家,母亲就以老家惯用的迎接女儿回娘家的极高规格温暖我们,让我们觉得很是对不起老家的三兄弟。无论怎样,那三兄弟,特别是同屋就里的老四,才是真正能够在风雨里第一个出现在母亲面前的人。只要我们不回避,她会絮絮叨叨地讲上一宿一宿地贴心话儿,都是些她满意或不满意的一些人和事,我们不需要附和评论,只需在一旁偶尔答应一声就行。因为我们不常在她身边,十分遗憾地无法像她温暖我们长大那样温暖她步入年老的路程,等我们突然发现她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时候,我们吓了一跳,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终于有一年春节,我们几弟兄再无可忍,聚在一起商量如何确保母亲安全养老的问题。母亲发现了我们的图谋,晃晃悠悠地踱到跟前,沉吟良久,开出了条件:一不进城,二不跟哪个儿子一起过。她曾经在我工作过的县城家里玩了一个月,那里没有菜园子伺弄,也没有柴火灶表现,就很慌张和茫然,甚至双腿闲得发肿,最后逼着我送她回去,从此对城没有好印象。我一个人开烟火,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们知道,智慧的母亲又在为孩子们着想,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母亲呢?我们妥协,但坚持要在老四的正屋旁做一偏屋,就一个屋檐。随后她就近钦定了一方园田,一块柴山,老四家屋顶就升起了又一柱炊烟。
亲情流淌的艰难岁月
在那段亲情流淌的艰难岁月里,我们的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我们弟兄六个,还有三个尚未成年。弥留之际,父亲把我们兄弟六个叫到一起,对母亲说:这三个小的,由三个大的一个人负责养活一个,你要把自己照顾好罗,我不行了,我要走了……兄弟们呜咽成一团,母亲更是几近晕厥。
我深刻地记得,在父亲临走的那天,他把我叫到床前拉到床上,在他怀里喂我吃他最后希望吃到食物——糯米米酒。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被那个时代不怎么待见的四类分子的老婆也就是我母亲,为生病的父亲弄到一口纯粹的糯米米酒是相当不容易的。那时的我刚记事不懂事,吃完了父亲的糯米米酒,他搂抱了我好一会儿,说:你玩去吧,莫跑远了,叫你的妈来。我就真的一溜烟的去了……等人把我唤回来的时候,我被母亲的悲天怆地吓得傻愣愣的哭,看得帮忙的乡里乡亲一个一个地掩面叹息。
坚强的母亲埋了父亲,送走了帮忙、慰问的最后一批亲朋。她再也没哭,带领我们兄弟将房屋院落清扫得焕然一新。多年以后我总在想,当时的母亲一定是不想让孩子们悲悲戚戚,惶惶终日,形势不允许她过多的悲伤,她要带领我们继续过日子,而且要过上好日子。在后来的日子里,母亲没有遵循父亲的遗言让三个大的孩子每人抚养一个小的,而是独自扛起了家的责任。是啊,十指连心,怎堪分离,我可亲可敬、可歌可泣的母亲!
一九八八年,我考取了省城的大学,母亲颤抖着双手清理出她卖木瓜攒下的毛角钱装进我的衣袋,那时的木瓜不值钱,一共才两块。在她背转身去抹眼泪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背有些佝偻了,她的头发已星雪斑驳了。四哥在猪圈里往田里出肥,也是一耙一声叹息。彼时已经成家的'大哥三哥正是拖儿带女的时候,在县城居住的二哥情况稍好,但也有自家难念的经。周围相邻伸出了援助的双手,你一块他两块地帮凑了四十多块。我到县城后,二哥给我做了两套衣服,并另外给了50元现金,我就独自搭上了去省城的班车。自此,母亲那双拿着两块毛角钱的皮肤皲裂的手,和她佝偻着转身抹泪的身影,一路温暖激励了我人生几十年。
我们家的生活状况在母亲的带领、坚持和努力下,终于一天一天地好转起来。只是岁月无情,韶华难留。就在孩子们在她的灶台烟火间一个一个长大,成家,独立,昂首而去的时候,母亲的窈窕身躯却慢慢地,慢慢地匍匐到了一根拐杖的身上……
她拄起了拐杖
当我们惊讶地发现她双手拄杖的时候,是她在夕阳下的道场边望我们归来。记得那个冬日的阳光很薄,她的身子佝偻得几乎是匍匐在紧握拐杖的双手上,白发在光影里闪着金光。看见我们的车子驶来,她似乎有些紧张,踌躇着往前挪了几步,脸上漾着孩童般天真讨好的笑容。哥问:拐杖还好使吧?母亲嗫嚅着:好,蛮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发现,这时候的母亲,眼神居然清澈了许多,目光 里充满了一些感受得到却又不好猜透的期盼,笑容里甚至有了几分羞涩和慌张。
今年的年饭我就不弄了,母亲说。但是你们得叫她们几妯娌在我的灶上生火,烘我的肉,煮我的米,小菜我园子里都有,酒在后面墙根下,喝多少提多少……。嗨!瞧你们说得轻巧!那怎么行?这么多东西留这儿,我一个人怎么消受得完?不吃就抛撒(浪费)哒,大家伙儿帮忙捧着吃……。这个事儿就不多说了,就在我这儿弄,可以端到老四堂屋里吃,叫他们几家都来,团了这个年她们几妯娌好各走各的娘屋去。再不能往下说了,再说恐怕她就要委屈得生气了,我们慌忙应允,督促老四媳妇儿把取下来的腊肉又挂回去。
老幺啊,我这身子骨儿不皮实了,走不了多远的地,晴天就在周围磨一磨,要是天阴下雨,这椅子坐得我屁股疼。我就搂着她,摸她背上的皮肉。她很听话,笑着闹:痒死了,痒死了!我眼眶一热。她瘦了,已摸不见多少肉,只有一把温热的皮肤在她的骨架子和我的手指间缓缓游动。妻说我们到宜昌看看吧,看能不能买一个正好一放有软垫子的椅子。终于买回一件,母亲高兴地坐上去,说:好像你家家(外婆)当年那个木桶椅啊,真好,真好。我外婆家曾有一把椅子,是用一整根木材雕挖而成的,铺上一层薄棉絮,柔软温馨。外婆在的时候我还小,要是去了她家就一准儿霸占了她的宝座。母亲由此就思念起了她的母亲,给我讲一些她小时候和家家的一些日常事儿,我才知道,家家那把木桶椅不仅仅是零散着我儿时的一些淘气片段,更是盛装了母亲整个的青春岁月和无限思念。倘或那把椅子还在,我一定会为她寻回来。
后来她又说:老幺啊,我这身子越发懒得动了,坐在这里很屈人,看不见外面,站起来走动吧,又有些头晕,大白天的也不能总睡觉,要是有一把椅子放在门口那儿,新鲜的时候可以坐,倦了躺一觉就蛮好了。我又和妻回了一趟宜昌,到家私城买了一把藤制躺椅,朋友热心,比着尺寸帮忙做了棉絮的垫子和盖被,一并送回去。母亲躺上去,唠叨:我老了,什么事也做不了啦,尽享你们的干福。我就用双手摩挲着她的手,默默地用我的体温安慰和温暖她,直到她沉沉睡去。她的手腕处有一块骨头畸形的崛起。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她想给我炒一碗油盐饭,在楼梁上割肉的时候凳子失去平衡摔了的缘故。出事的时候,我还没放学,我大嫂说母亲在医生来之前恸嚎了半天。那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母亲的手腕也就长成了这块崛起的畸形的骨头。
母亲怎么变得这么乖巧了?这还是我那个叱咤风云、遮天避雨的母亲么?现在,母亲的每一个愿望都很小很小,可要说出来她自己却觉得很大很大,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了她的孩子们。我在和她的交流中发现,她的世界其实已经很简单很简单,简单到只要自己还能做一口饭,还能和孩子们说一句话,还能自己起床穿衣关灯睡觉,还能在那把躺椅上看外面的春风细雨、秋风落叶……。
你怎可轻易老去
我们不能让母亲就此灰暗下去,她曾经是那样的强大。她往后的生活,不能随随便便地简化为一段时光,而要保持一种静水深流的姿势,在平静的水面下,有幽幽暗流,有鱼虾跃动。只要有些微的波动,这团水就会光阴温婉,岁月有痕。我相信我的母亲,她一定能行。
你想想,母亲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把我们一个一个养育成人:带领老大、老三、老四修了三幢大瓦房,接了三房的媳妇儿;撵着我们上学读书,让老二、老五、老幺也就是我走出山寨,谋到了体面地生计。而今,她有嫡亲孙辈十个,嫡亲重孙辈也已有了七个。这样一个功底深厚的母亲,怎么会轻易地老去?我们决心鼓励她,帮助她守住她的优秀,激活她自动掩藏的能量,让她的身子尽量活泛起来,让她的脑子更好的运转起来,一起拽住那沙沙流逝的光阴。
她的屋子很小,只有两间。前面一间稍大,是做饭的厨房,并置一火塘取暖;后面一间稍小,是她的寝室。老五给她牵了电线,在门口、灶台、火塘、床头安了电灯。母亲过去从来都是点油灯,为此她很高兴,就是为了分不清楚土墙上一排四个灯闸而常开错灯有些烦恼。特别是床头灯的手闸和外面墙上的拉闸串联着,经常忘了究竟是哪个开了哪个没开,反复捣鼓就是亮不了灯。当然,这都是我们不仔细,没有提醒老五同志的后果。有很多次,我发现母亲有事没事地盯着那一排闸阀看着,时而扯扯这根拉线,啪嗒一声,看一看灯泡;时而又扯一扯那根拉线,啪嗒一声,再看一看灯泡。最后她终于找到床头灯那根拉线,拉开了将之束之高处,从此干脆直接到寝室开手闸。母亲很兴奋,将这事儿作为一项重大成绩向我们汇报,并当着我们的面准确地拉亮每一颗灯泡。
时光推移,母亲胳臂的力量越来越小,生火做饭慢慢有了些困难。我们一商量,给她买了个电磁炉回去。母亲不识字,盯着电磁炉上那一排触摸按钮就发懵。她说:你们还是拿回去吧,这个东西我怎么会用?我故意激她:这个东西千把块钱,您要不用,我拿回去也没用,那就送人呗。您看给谁好?千把块钱?!母亲显然被唬住了,她摩挲这个宝贝物件儿,连连说:你教我试试!饭前,我和妻反反复复地叫她死记哪些按钮,一顿饭后,她又搞混了。她看着我,怯怯地笑,我忍俊不禁,遂又叫她数遍。一盏茶后,她又搞混了,我抱抱她,再教数遍。我们回江城后,起初打电话询问,说她还是在柴火做饭,不会用那个电磁炉,我好不郁闷。突然有一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那个电炉子真的方便,一按,就可以炒菜;再一按,就可以煮饭;又一按,就可以烧水,真是太好使了。她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我在电话这头心花怒放。晚间自斟自饮,半天才得意地告诉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妻这件畅快事儿。
简简单单的母亲可以有学习,也会有进步,更需要表扬。农耕里成长并老去的母亲,在电子社会里生存,在我们看来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儿,于她而言其实是很大很大的一门学问。我很开心母亲在她的新进步里沾沾自喜,她终于又有了走远一点距离和他人分享喜悦的勇气和力量。
鉴证又一个轮回
快点,快点,快点拿来我穿上。母亲急促地说。不急,不急,还早呢。我说。妻在一旁帮她拾掇衣服。都这时候了,我都听见戏班子唱歌了。那也不急,这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
侄子结婚,我作为长辈,理所当然要回去享受坐上席的尊荣。我电话母亲,问她需要些啥。其实这是例行公事,每次问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我什么都不差,你们回来就行。可这次太阳打西边出了,她居然说:你给我买一个新帽子,一件新上衣吧,颜色一定要亮一些。我一下子懵了,母亲有多久没有主动给我们提过要求啦?而且颜色还要亮一些。人就是这样,惯式思维突然被打破,一下子总是难以回神。我很好奇,我家的老顽童这是要整哪一出啊?妻说:我懂了,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包老娘满意。
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们一起手脚慌乱的帮她收拾停当。我把随身的包斜挎在背后,对妻指手画脚道:你赶紧喝口水吧,该准备些什么就准备些什么,妈急了。她腿脚不便,我们一起搀扶她,真走到还得要一会。妻只顾好笑,示意我转身。我了个天!母亲直奔车子去了。我叫唤:妈,妈,你慢点儿,小心摔着,您的拐杖忘啦!我又阻止:妈,我们还是走吧,不急,您千万莫坐车,这坐一回我们得伺候几个星期。
那天,妻上街转悠了一晚上,拎回一大口袋。一顶老年款式的暗红色帽子,一件带有暗花的老红对襟毛线外套,一条泥黄色裤子,一双微红面子的步鞋。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是要把我的母亲打扮成老妖精么?妻说你不懂。问我:你回去干啥?我回去参加侄子的婚礼啊。你侄子是你老娘的什么人?是她的孙子啊。这不就结了?!我猛然惊醒,母亲这是要非常隆重地去出席她孙子的婚礼!好久好久,母亲都没有走出门口那一块道场的志向了,她常年在她的三尺天地里,从床上到座椅上,从座椅上到躺椅上,最多也就从躺椅上起身,拄着拐杖顺着屋子周边走走。这次,她居然决定重出江湖了。
我看着母亲在前面人丛里坐着,那一身恰到好处的红把她衬托出了几分娇艳。她乐呵呵地接受着周围人们“老祖宗真有福气”的赞美和祝福,兴致盎然地看着台子上的大戏。那份走过千山万水后的沉稳和坐定江山后的满足,是因为她隆重地鉴证了孙子接过了儿子手里的接力棒。她神定气闲地看到,她的生命又有了一次鲜活的轮回。
这次她居然没晕车。她的最小的孙女守在旁边,替她拿着她的拐杖。
后记
在这个思念绵长的秋天,我远方的母亲,突然地就发了晕病,就倒在了火塘边,过了好久好久她才爬起来。
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忧伤和无奈的人生轮回啊!当初,我们在母亲的希望里来到她的摇篮,一天一天变得强大,母亲听我们拔节的声音就如听一首美妙天籁;即或是在那 些老井干渴得余水掩不住枯裂泥土的灾荒岁月,她依然能够在锅碗瓢盆的交响里撑起一家人消瘦的幸福;而今,母亲已经只能在我们的摇篮里辗转,可无论我们怎样小心呵护,她却像一片秋天的叶子,在枝头晃晃悠悠,那么让人揪心。
想办法,想办法。突然地思绪卡壳让我不能组织更多的语言,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简单的词汇,安慰着我的老哥哥。是的,必须想办法。人到中年,回到家老远就可以叫一声母亲,老远就可以听一声母亲的答应,是多么温馨幸福的事情?可我却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她越来越远,想想我又十分的遗憾和伤心。
我知道,母亲是不会进城的,这是她的原则和信念,人已中年的我是能够理解她的。那朝夕相守、一草一木已融入她的灵魂的故土,早就是她的一根精神拐杖。丢掉了手里的拐杖,她或者还可以爬起来;倘或丢掉了精神的拐杖,她往后的日子就只不过会是一个投入巷道深处的影子,里面一定会空无一物,那样,母亲和我们都会更加惶然和忧伤。
我想起了一个好友,一个我在乡下工作时结交的朋友。我曾在家乡的一个高山乡镇工作,那里有一种冬天取暖的火炉,柴火生在炉膛内,外面不见明火。我一个电话打过去:……帮我订做一个……外面要用刨得光园润滑的木头做个花栏格的框子罩着,保证炉身烫不到人……框子帮忙用厚布缠一缠……。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拿起电话:喂,伙计,深秋了,你要快点儿啊……好了就给我电话……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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