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重庆,早已是滚烫的火炉,柏油路被正午的阳光烤得融化。烈日下的世界在浑浊浮动的空气中变得模糊,可父亲斑白的两鬓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却在记忆中逐渐清晰,像那烈日炙烤着我的'心。
那是个六月的正午,父亲开车送我到离家百里之外的学校去。多年来,父女俩难得有这样独自相处的时间。
父亲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我聊天。也无非是些什么“最近学习认真没有,考试成绩怎么样”的话语。
而在副驾驶座的我,只是一味嗯嗯啊啊,说的话加起来不过十字。然后,便是一片寂静,连车窗外的蝉鸣都比往日刺耳许多。父亲几次微微侧过头,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终没有发出一个音。最后默默闭上嘴,偏过头去,继续开他的车。这时,我注意到他的两鬓已经斑白,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心里一阵酸楚,想要开口说话,想要与父亲聊天,却不知说什么,怎么说。也只得像父亲一样闭上嘴,沉默。
大概是无聊,父亲开始播放音乐。全是老掉牙的歌曲使得我的困意像潮水般袭来,昏昏睡去。
待我醒来,已经到了学校。红色的校门使我的心情格外沉重,长叹一声下了车,父亲从后备箱里扛出我沉重的行李,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曾几何时,我心中那个可以顶天立地的高大男人消失了,成了现在这个微微发福,背有点驼,满脸皱纹的普通中年人了?父亲在我面前放下行李,眼神热切地望着我,似乎想要我说些什么。
“爸,还有事吗?”我被父亲的眼神盯得浑身发忧,于是烦躁地问道。
“没,没事,没事……”父亲碎不及防,一下子被喧住了。我注意到他眼里那两簇热切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霸淡的双眸。才发现原来那烟烟有神的眼早已失去了它原来的光彩,眼皮也因浮肿而有点下垂。我鼻子一酸,飞快地转过脸,真想给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或许是因为愧疚,我拖着行李疾速向前走去,没有给父亲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我面前却出现了一对父女,小女孩很小,四五岁的年龄。她牵着爸爸的手,甜甜地软软地说:“祝爸爸父亲节快乐!”年轻的父亲脸上流露惊讶和欢喜的神采,给了小女孩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却如遭雷击——原来今天是父亲节!原来父亲一路上的欲言又止,脸上那期待的神情是因为今天是父亲节!所以他才会推掉所有工作应酬来送他的女儿!
我丢下行李,奋力向后跑去,想找到父亲,可却发现父亲的车早已消失在车流中,我已经找不到他。你默默蹲下,对着那一路车水马龙轻声道:“爸,父亲节快乐!”一行热泪滑过脸颊。
那个父亲节,父亲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礼物。而我,也错过了送礼物的机会。父亲或许明白,那个曾经牵着他的手,撒娇的小女孩早已离开他的怀抱,变成和他一样喜欢把感情深藏于心底的人了吧。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却不能彼此表达最炙热的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我爱你。而是明明彼此相爱,却无法互述衷肠。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课间,教室里回荡着《父亲》的动人旋律。在这样轻缓而又深情的歌声里,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是谁说的,父亲是儿子的第一个偶像。其实,父亲也是女儿的第一个偶像。小时候,父亲总是令人崇拜的。那时候的他,永远是不会被打败的形象存在我的心中。他用双手撑起我们的家,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父亲总是那么的乐观坚强,以至于让我产生父亲会永远如磐石一般顽强这样的错觉。却不知道父亲也会变老,也不是永远都如表面那样的坚强。
其实我想告诉父亲,他已经不再是我眼中无所不能的爸爸。真正认识这个事实的是,初三那年父亲的意外受伤。那次放月假刚回家,母亲哭着跟我说了父亲受伤住院的事情。当晚,我失眠了,那个在我眼里如山的父亲,也会受伤,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那些平时里聚集的愧疚一点点地放大,我开始为那些因为成长而疯长的逆反因子鼓励下做过的一件又一件害怕父亲的事而忏悔。我不该在他一次又一次想要维护自己偶像地位的时候,冷冷的打断甚至打击他。我不应该因为自恃有他的宠爱而无限制地使用伤害他的权力。我知道,我欠父亲一声对不起。
第二天,当母亲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市里的医院探望父亲时,我犹豫了,因为,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后来母亲轻叹了一句:“去吧,他那么疼你。”一句那么轻的话,却重重的砸在我的心头,于是我点了点头。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想过许多种和父亲见面的场景,可真正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我还是胆怯了。母亲先走了进去,我在门口停住了,我看见他半躺在床上,脸色憔悴,忽然我就觉得鼻子酸得难受,低着头走了进去。父亲看到我觉得有些意外,我低低的叫了声:“爸。”接着他像往常一样,露出乐观的笑容,然后说:“大老远的来这里做什么,下午还要赶回学校上课吧?”我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自然的笑容,对他说:“没关系,还来得及的。”他便很开心的笑了,那样子又让我想起了那个时候心里不可撼动的偶像。我知道,我还欠父亲一声谢谢。
“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我而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了……”《父亲》的歌声还在回荡,此时我也已经可以郑重地对父亲说:“爸,我长大了。我会让自己成为你的骄傲。”我也终于可以说出那句晚到的:父亲,谢谢您!
春日的早晨最是醉人,直能哄得人昏昏欲睡。 我和父亲走在青砖小巷里,父亲在前,我跟在后边,不敢走远。擦肩而过的都是些抱着熟睡孩子的人。他们抱着孩子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让人羡慕。
我拉了拉父亲的衣角,装模作样的打个哈欠,举起双手,希望父亲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但父亲只是轻轻握着我的手,然后又转过身带着我前进。
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高大到挡住我视野的背影,而我又是多么依恋他的背影。
中午的太阳是那么闷热,直让巷子里的空气也被闷出了一身汗味。青砖巷子里,走着我和父亲,他在前,我在后。就在一臂的距离中,我感觉到的,却是与他相隔万里的距离。
自从我上了初中后,心思便再未停留在过学习上,每日的得过且过是致使我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之一。开完家长会后,父亲便只是让我思过,而后便又留下了背影,只身走在前方。
我们就这样走着,大家都默不作声,耳边仿佛只存在的,是太阳灼晒叶子而发出“咔咔”的声音。
我是多么讨厌那个冷漠无情又严肃的背影啊。它仿佛掠去我们之间对话的权利,使我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沉郁,那么尴尬。
他的背影和着烈日便消融在了我初中时期的`那条小巷里,当然,也伴随着我对他的不满。
冬风利如开了锋的匕首,直刺入人的皮肉,深入骨髓,冷得人浑身颤栗,却又毫无办法。还是那条青砖小巷,还是那个他,也还是那个不声不响的背影。我跟在父亲后面,慢慢地走着,默默地看着。
什么时候我已有父亲半头高了?什么时候父亲的头发已染上少许霜白?什么时候他的身影不再高大?什么时候他也会因为寒风而为弯腰背……
在我眼前的那个背影仿佛从未变过,也从未走远,一如旧日般坚韧不倒,一如旧日般那么冷漠,那么严肃,却能让我的泪水时常满眶。
这个背影曾告诉过我勿要随波逐流,要学会独立自主;曾告诉过我要善于反思,勿要他人担忧……
现在,这个背影却告诉我时间的无情风霜,勿要待到后悔莫及及时才懂得珍惜。这,是一种长久的陪伴,更是一种幸福,一种融于岁月与心间的幸福,一种沉寂浓郁的幸福。
难道父亲的背影,不是我最大的幸福吗?
有一种爱,身为儿女的我们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但它却从不曾离去。这样的爱,人们称它为“父爱”。
——题记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住在城郊,拥有一个可笑的家庭。我有一个慈爱的妈妈和一个那个男人和他前妻生的姐姐。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可是自我懂事以来我就再也没有称呼过他一声爸爸,而是直呼他的名字,黄天华。没错,我很讨厌他。不仅因为他常常做一些很幼稚很丢人的事,更因为那天他在我学校打我,让我在同学面前无地自容。虽然妈妈因我对那个男人的恨教训过我很多次,但也只是增加了我对那个男人的恨,恨到彻骨!‘我要离开这个可笑的家,一定要!’这样的想法像海浪一样向我袭来,似乎正在慢慢地吞噬我。所以我不停的努力学习,发誓一定要考到离家远的学校!
不出所料,我收到了市重点初中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很高兴,几年来第一次脸上有了笑容。我兴奋的收拾好衣服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让我仇恨的家……
“寒,我们要走咯!这个星期,你还是不回家吗?”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着那几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室友,压下心底的异样,坚定的摇摇头:“不了,你们快回去吧。”“那好吧,我们走了,拜”看着合上嘴巴的门,是幻听吗?我似乎听到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她们为什么要叹息?为我吗?看着窗外陆续离开的同学们,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离家都几个月了吧,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他有想我吗?’我有点自嘲的笑笑,我那么恨他,他怎么会想我呢!他要是想我就不会几个月都不到学校来找我吧。站在窗前犹豫了半天,无奈地叹口气:“算了,我还是回去一趟看看吧。”收拾好行李就向车站走去。
坐车来到了熟悉却也陌生的家乡,两年了这里真的变了呢。我下了车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回家的小路。或许老天知道我现在很紧张吧,竟下起了细雨。隔着这层“薄纱”,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身影,走进一看竟然是……他!他发现了我,激动地上前抓住我的手“寒儿,你……回来了?”他含着泪光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逃避,推开他的双手,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淡:“黄天华,我们还要站着淋多久的雨?”看着他失神地望着双手,我的心竟然隐隐犯疼,但是我依旧狠决的绕过他离开了。
回到家就看到姐姐、妈妈欣喜地迎上来,可是现在的我没有一点心情。最终只留下一句:“我先回房了,晚饭就不用叫我了。”隔着门我看不到妈妈、姐姐的表情,也看不到从后面赶上来的那个人的表情。我把自己狠狠地摔进床里,想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地隔绝。昏昏沉沉的我受不住睡神的诱惑,陷入了梦境。
“这里是哪里?”我看着这里熟悉的景象,却想不起这里到底是哪里。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我“爸爸,我今天是不是很漂亮?”寻声而去我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蕾丝裙的小女孩正一脸兴奋地问着身旁的男人。男人宠溺的刮着女孩的鼻子:“当然好看!我宝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公主了!”“真的吗?”女孩一脸激动,却忘记自己站在河边,没留意到身边的青苔滑进了水里“啊!爸爸。”“寒儿!”男人惊慌地看着在水里挣扎的女孩,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将女儿托上岸边,自己却累得再也爬不上来。这一刻我看清了男人的面貌,是他。看着他渐渐往下沉的身体,我感到了惊恐、慌张、害怕。“不要,不要!”我吓得惊醒过来,脸上布满了泪珠。我的脑海里却不断涌现他救起我时,脸上的满足。现在的我心里充满了自责、悔恨。在我5岁那年,他因救下失足落水的我而导致肺部呛入的水过多,被路人救起送往医院,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因此落下了后遗症,不能做过激的运动。而我却嫌他软弱,比不上同学的爸爸。是我忘记了,他……为的只是救他的孩子。现在脑里出现了很多画面:上小学时,下雨天门口的一把伞;考初中前,每晚的一杯牛奶;读初中时,每月按时回到卡上的生活费;弹钢琴时,每次第一个给我鼓掌的人;每次……我把头埋在膝间,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被我爱面子、骄傲的性格压在了心底。原来,幼稚可笑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自责,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似暖流一样滑进我的心里“寒儿,雨下大了。我怕你冷,给你送被子来了。开下门好吗?”我把头藏进枕头里,不想让他看见我哭了:“你进来吧。门没关。”门开了,一个细长的身影洒在地上。他默默地帮我换好被子,然后出门。看着快要合上的房门,我忍不住说了声:“爸,注意身体!”我清楚的看见他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我才听到他那哽咽的声音:“好!”然后,门悄悄地合上了……
那天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里,打乱之间看见一个男人手里领着一些塑料袋。我看去,没有过多的注意,一位家长来看学生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和同学打乱完事,回到自己宿舍门口,看到男人径直走到旁边宿舍门口。还没有开门,男人向屋里望了望,然后目光瞧向玻璃上贴的住宿表,可能是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会心的一笑。
我才注意到男人,男人手中的袋子,五颜六色,沉甸甸的,在外面看,好像是水果之类的东西。但男人却迟迟不肯放到地上,好像一放到地上,就会被我们抢走似的。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陌生的一切,一看就知道从乡下来这里看学生的老实人。
我发现,他和我爸爸很像,小平头,黝黑发亮的皮肤,手上有数不尽的裂痕,一件脏兮兮的很色外套中,包裹着一颗浓浓的爱子之心,脚下的皮鞋,好似好几星期不曾擦过,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男人发现了我在打量他,眼神立即转向宿舍内,弯下下身体,盯着屋内的床铺,好像在猜哪个是自己儿子的,当他看到屋内的每个床铺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时,脸上终于挂上了会心的笑容。随后又看向楼道,脸上会心的笑容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充满父爱的慈祥,淡淡的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看到一位少年,当少年看到男人后,快速的跑向男人,男人的笑容更加灿烂啦。少年跑到门前,连看都没看男人,直接拿出钥匙,大看门,将男人拉入。好像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与这样土的`父亲。
走进宿舍,男人眼前一亮,将袋子放到了桌子上,对着少年说:“你不在家,这些东西我和***舍不得吃,我给你带来啦。”听到男人的声音,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男人绝对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声音那么温和,充满伟大的父爱。说完男人的手就伸向单子,想要打开似的。但被少年拦下了:“爸,你带的这些东西我会吃的。”少年不耐烦地说。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少年又说:“我们快午休了。”男人听到少年的话,眼神不由的黯淡下来。只是“哎”了一声,就朝门口走去。其实午休还有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有的同学还没吃完饭,何来午休之说?尽管这样,男人走出门口,还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儿子:“要照顾好自己,自己在外面,不要……”没等男人说完,少年摆摆手,满脸的不在乎:“行啦,我知道,快走吧!”男人又看了少年几眼,方才走开。
正巧这时,宿舍里其他人回来啦,其中一位对少年说:“刚才那人是你爸爸?”少年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但还是说了声“恩”。随后就和同学大闹起来,也没再理会男人带来的袋子。不久,那个同学说:“这些是你爸爸送来的啊。”手指了指那几个袋子。少年“恩”了一声。“为什么不打开?”“没什么好看的,一些吃的而已。”“打开看看吧,大人毕竟给你送来啦。”
少年就在全宿舍的注意之下,缓缓的打开了袋子。里面是几个煮熟了玉米,两个地瓜,晒干了的枣子,还有一些刚摘下的梨子……
一年中天气最热的那段日子,是父亲最忙碌、最苦累、也最受煎熬的日子。
在夏至来临的前十天里,父亲就要开始着手割漆的一切准备工作。先是剁漆钉。父亲从很远的山上砍来一种叫做栗树的坚硬木材,将其锯成长九厘米的小段,用斧头破成小块,再用弯刀把这些小块剁成一颗颗厚四厘米的木钉,剁漆钉的过程很慢,一天最多也不过七八十颗,而我们家通常用的木钉至少也得三百来颗,就这样不停的剁上几天,即使有老茧的手也会磨出几个乌黑的血泡。漆钉剁完后,还要放在火上面烘干,这样便会坚硬如铁钉,人踩在上面安全、放心。接下来是修漆路和打漆钉。漆树林一旦成形后,里面便少有人再耕种,一年半载就会变得荆棘丛生,父亲用弯刀在这荆棘丛中砍出条条漆路来,每一棵漆树的周围都要砍得光溜溜的,以便割漆时施展自如,无羁无绊。漆路修好后,父亲就顺着这条路开始打漆钉,父亲站在地上,自然地抬起左脚挨在漆树上感觉,要是产生了舒服的地点,他赶忙拿出漆钉,举起斧头,只听见”咣、咣、咣“几声响,第一颗漆钉就乖乖地钻进了漆树的身体,父亲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再抬起右脚......就这样上一步打一颗,有时一棵较高的漆树要打五六颗漆钉,看上去就像身中数箭的卫士一样。第三道工序是放漆水。据说这还得深谙漆道的老漆匠放出来的漆口子才会流出更多的漆,因为他们能够综合漆树的纹理、阴阳等因素,准确地找到最佳的位置,用磨得锃亮的漆刀割出一个“V”字形漆口来,一棵风华正茂的漆树可放六至八个漆口,主人舍不得多放一个漆口,因为他们懂得在摄取的同时还要晓得爱护;一棵老态龙钟的漆树,即使身体已被割得遍体鳞伤,也要放四、五个漆口,漆树就像蚕:“到老漆方尽。”一个漆口要割四刀,“V”字形左边两刀,右边两刀,放漆水的漆一般都以“敬漆神”的方式浪费掉了。那些汁液顺着漆口冲出一条道,如果这条道淌的较长,放漆水的师傅就会偏着脑袋,洋洋得意的瞄着主人说:“信吧,我们放的漆水就是找到点子上了吧”。此时,无论是主人还是请来的师傅眉宇间都会荡漾着得意的笑。割漆的第四道工序是打漆叶。漆叶是在山上采集一种叫做“金刚刺”的叶子,这种叶子韧性好,厚薄适度,似乎是天然用来接漆的,遗憾的是这种叶子是一次性的,后来人们多有创新,以塑料纸或贝壳来替代,这样可连续使用。除此之外,还得有一把钢火好的漆刀,几个漆桶,一套漆衣,一个小竹篓。
父亲割漆适逢暑假,他每天起得很早,我经常恍恍惚惚地被他关门的声音惊醒,下意识的朝窗外一瞥,天际的亮光若隐若现,这时心里总会掠过一个念头:父亲真是苦啊!就又沉沉地睡去。早晨的空气很好,父亲通常在割漆,我通常是在酣睡。当我从床上爬起来,吃过午饭后,已是中午十一二点了,六七月的太阳熔炉一样炙烤着大地,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让人生厌,放眼望去,到处都闪耀着一团团火焰,令人眩晕得不行。人们很少出来活动,更不用说干农活。知了扯着嗓子在漆树林里、苞谷丛中狠命地叫喊,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这时候,父亲还在山上割漆,这么大的热天,又渴又饿,他还在蒸笼一样的漆树林里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父亲真是苦啊!
漆对皮肤的腐蚀性很强,然而有的人不怕,有的人怕。前者即使不小心沾上,把韭菜揉碎,挤出汁液涂在上面,一两天便可痊愈;后者就是离漆近点也会被漆冲到,要是直接沾在皮肤上,那就惨了,这灰白色的液体会令你奇痒无比,继而发红、发肿、发烂,折腾着你几日不得安宁。父亲属于后者,每次割完漆,脸上、脖子上、前胸都会被漆严重侵染,肉皮变成了一张揉皱后再展开的纸片,我感觉这张纸片若用手摸起来,无异于是在触摸老漆树皮。这层老漆树皮十日之内会蜕去,长出的嫩皮又被侵蚀。父亲割一茬的漆,从夏至到秋分,身上的皮也会反复蜕很多次。我常听他说全身都是僵着的,肉皮绷得紧紧的,我就忍不住想:这种“绷得紧紧”的滋味该是怎样的呢?没有割过漆的人是咋也体味不到这种特殊的滋味的。可是父亲毫不惧怕,他毅然一次次的承受这蜕皮之痛!
我终于看清了父亲是怎样被漆折腾得这般惨相的。那天中午我给他送饭和水,当我气喘吁吁的爬到半山腰的漆树林时,他果然正在奔忙,每棵漆树他都会光顾两次,先是从左边顺着漆道一路割向右边,割漆的时候刀要准,力要紧,否则漆就不会通畅的流出来。他站在漆钉上,左手扶着漆树,右手举起锋利的漆刀,迅速地割向”V“字形漆口,只听“呲”的一声,割下的漆树皮像半截面条一样被拨出去好远。再急忙拿出漆叶,两次对折,把形成的器皿卡在漆口下方预先削好的漆树皮里,这个过程要快,漆叶刚刚卡稳当,漆就蚯蚓一样的.爬下来了。割完了,父亲随地坐在石块上,几支劣质香烟吸完后,他又从右边顺着漆道一路收向左边。割漆和收漆都不敢有半点马虎,尤其是收漆,父亲年纪大了,手脚笨拙。只见他一只脚站在漆钉上,另一只脚使劲地缠住漆树,从“V”字形漆口下方小心翼翼地取下漆叶倒入漆桶,每个漆叶里面汇集的漆最多有五钱,父亲是十分之一钱都舍不得糟蹋,总是将漆叶摊开,放在左手掌心里,伸出右手食指顺着沾满漆渍的叶子使劲一捋,漆叶便干净如初了,父亲食指沾满了漆,他又在漆桶沿上用力一刮,漆桶内即刻多出一滴两滴漆来。他不停地捋,不停地刮,不停地瞅,所以导致许多部位被漆所伤。父亲见我在一旁“欣赏”他割漆,满脸的辛劳疲倦马上被一时的欢悦镀得铮亮,“今天的漆还要得,可能比昨天多几两,像这样下去,要是天气不下雨耽搁,今年还能整个三四千块钱”。父亲说这话时,干瘪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我知道他好想笑,是脸上的肉皮绷着,让他笑起来扯着疼,所以他的笑看起来好别扭、好做作。我的心里瞬间澎湃着一股汹涌的潮,闪电般抵达全身。父亲站在老漆树上,他的身躯和树一样,陡然瘦得叫人心慌。割漆挣来的钱啊!
如果不是漆的价钱可观,我想这世上少有农民会喜欢上这个苦差事。农民的几个钱来得太不容易了,做苦工一天累到黑也只捞个百儿八十元,还得受别人的脸色,甚至一年到头拿不到钱;割漆不一样,苦是苦点,但割的有尊严,割的理直气壮,有时还会割出一种骄傲,因为割漆等于挣的是现钱。我总记得九七年的时候,那一年的漆价空前高涨,一斤卖到了五十元,更有聪明的人在漆里做手脚,五斤能整出九斤来,这样多划算啦。然而我的父亲,我的爸,他终究是老实憨厚的庄稼人,他不做假,还振振有辞地说什么昧良心的钱他不要,结果我到城里上初中的报名费硬是用去了他三四斤上等漆。
时至今日,土漆的价钱稳在了八十元钱一斤,一天割他几斤漆,在农村可算是高收入了,难怪父亲会为涨几两漆而高兴呢。土漆之所以会有这么好的价钱,其一是它的名气好。它素有“国漆”美称,是天然涂料,远离化学有害物质。其二是它性能佳。生漆具有耐酸、耐碱、耐高温、耐腐蚀、防锈、防潮、防幅射、绝缘等众多特性;其三是它用途广。生漆用于漆制工艺品、木家俱、古建筑,不仅漆面光洁,能防腐抗热,经久耐用,而且色调深沉稳重,亮光可鉴,一点也不比美其名曰的钢琴烤漆逊色;被称为“涂料之王”。这样的好东西,让人用着能不一百二十个放心吗?
退耕还林后,父亲栽了很多的漆树,有的正在茁壮成长,有的已被割断最后一根经脉,奉献出了毕生的精华。父亲还在割,明年、后年……他说老了实在割不动了,就让我暑假回来学着割。父亲为了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前几年为了供我在外地求学,有时下雨天都在干活。我知道父亲现在已经“割不动”了,但我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任他最后的年华和漆树一起渐渐地老去!
我祈望我苦命的父亲早日结束这苦累的日子,好几次,我竟梦见父亲变成了一棵老漆树,他笑盈盈地喊着我的乳名说:“你……来……割……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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