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天气变暖了,午后的阳光夹着丝丝柔风,又到了放风筝的季节。
蔚蓝的天空中几只翱翔的“老鹰”、“蝴蝶”勾起了我蕴藏许久的童心。带上一只精心糊好的“凤凰”,我跑向小河边。一路上聚集着七八个拽着风筝线的小孩,他们看着自己那越飞越高的风筝,脸上漾着骄傲的笑。
我来到小河边,迎着轻风放开了长长的线。“凤凰”越飞越高,在天空中炫耀着它七彩的“羽毛”。突然一阵大风,它飞不稳,跌了下来。不远处传来小小的一声惊叹,寻声望去,田埂上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蓬松的短发衬着一张稚气却苍白的脸,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又脏又破的衣裳,没穿鞋的脚上布满了道道疤痕。他见我望着他,回头向山坡下的牛群跑去。
我拾起风筝,又把它放向天空,然后很注意地看着牛群旁边的男孩。他又抬起头看着飞起的`风筝,神情那么专注。他一定在想象着他也拥有一个美丽的风筝,拽着长长的线,让风筝带着他的梦飞向蓝天……
时间不早了,我开始慢慢收线。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他的脸上分明露出了失落、无奈而又不舍的神情。我的心震动了,鼻子酸酸的,不忍也不愿打碎他的梦。我又放出一点线,带着风筝跑向他。他没有跑,只呆呆地看着我。我拉起他的手,把风筝线放在他手上。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明白了,缓缓握住它,脸上露出了感激而又开心的笑。我也笑了,含着泪笑了。
第二天,我站在高处看着田野上五彩的风筝。风筝很多,但我知道那飞得最高的风筝的线,一定是握在那个男孩手中……
那年冬天,我的母亲去世了,临时委派的职务也卸职向后任交代了情况,近几天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几年未见的儿子从北京回到徐州打算跟着我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我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了母亲,眼泪不禁簌簌流下。我劝他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虽如此劝他,可我的心里却不住地咽着苦水:母亲去世,交卸了差使,以后的日子要怎样度过?
回家把家中的财产都抵押出去才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时日,家中光景惨淡得很,一半为了给母亲办丧事,一半为了我赋闲。丧事办妥后,我要到南京谋事,儿子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儿子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我因事务忙多,本已说定不去送儿子,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可怎么也不放心。再三嘱咐茶房,但又怕茶房不妥帖;我再三犹豫:行李这么多,车站买票的人也很多,还要办很多事情,他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又没来过北京几次怎么办的妥帖?家里已经出了这么多事,他不能再有什么闪失,我就是要办的事情再多也要去送他!儿子再三劝我不必去;我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儿子买票,我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可我们的钱也不多了,只好忙着和他们讲价钱。可能那时儿子总觉得我说话不大漂亮,非要插嘴不可,但我也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他上车。我给他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他将我给他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我嘱咐他路上多加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他,以免他不能很好的料理自己。可他能明白我这一片苦心吗?
他说道:“爸爸,你走吧。”我往车外看了看,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突然想到儿子在路上还没有解渴食品,便对他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我虽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要费事些,可是给儿子买橘子还是我自己去吧。我走到铁道边,探身下去再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感到有些不容易。我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我走到月台的栅栏外的小摊旁买了一些又红又大的橘子。到火车这边时,儿子赶紧过来搀我,心中感到阵阵暖意。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他的皮大衣上。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儿子在路上也有可以解渴的'吃食了,这下也放心了些。我下车后还是有些担心儿子,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他望着我走出去。我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他,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回去后我便很轻松的走了。
近几年来,儿子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我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我看到家庭如此败落的情况,心里感到悲伤,自然无法控制自己,使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情感积聚在心里不得发泄,自然要发泄出来;家庭琐屑的事情也往往惹怒我。我待儿子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我也忘却他的不好,只是惦记着他,惦记着他的儿子。他北来后我写了一信给他,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唯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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