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90岁的老妈从乡下打来电话说:你赶紧回家看看你的二弟小二吧,他要不行了!
天还没亮,驱车200多华里回村,径直来到小二家, 弟妹红肿着双眼,三个孩子哭成泪人,弟妹告诉我说,小二儿得得是肝癌,前一天就火化了。
我和弟妹及其孩子来到村公墓,在小二儿的墓碑前放上贡品,点香,烧纸,抚摸墓碑上小二儿的照片,我五味杂陈,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小二儿的学名叫李学金,小我一岁,是邻居大叔家的二儿子,在农村,大名儿一般是不叫的,我们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在一起,过家家,藏猫猫,稍大一些,上树掏鸟,下河洗澡,开心快乐。我长得瘦小,小二儿长得敦实,小伙伴儿欺负我,都是小二儿替我出气。刚记事儿的一年冬天,天出奇的冷,我们在外面玩,手脚冻得难受,直打哆嗦,也不知道小二儿从哪里找来的火柴,就把邻居李元大爷家堆在外面的秸秆垛点着了,火借风势,快速蔓延。失火了,李元大爷提着装满水的铁桶火速赶到出火地点,一会儿村里来了一大群人把火扑灭了,大婶打得小二哇哇直哭,老妈把我打得痛哭流涕,边打还边喊:叫你们玩火,就欠烧死你们俩个小王八羔子!自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敢玩火了!
我们在上小学的几年里,恰逢赶上“开门办学”,“白卷英雄”的年代,学校不上课了,办了农场和养殖场,养猪,养兔、养鸭,刨地,种地,本来这些大劳力们***体力活儿就落在我们这些需要知识抚育的小学生头上了,每天上学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小二儿身体结实,劳动是他的强项,学校都给我们定任务,猪草每天要打一百斤,刨地要刨三垄(一条垄大约20米长)小二儿很快就完成任务,可这些活儿对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身体极度虚弱的我来说,犹如泰山压顶。每次小二儿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主动来帮我,说:六哥,别怕,有我呢?你在这里呆着。他把我的花篓抢过去,用不上一袋烟儿功夫就把花篓装满猪草,先把自己的猪草背到学校,第一个完成任务,然后再把我的那份儿背到学校,刨地的时候也是如此,在他的帮助下,我也顺利地完成任务。
大叔在村里担任几年村支书后,就被公社选拔到社办厂当厂长,大哥高中毕业后被招工到供销社,公社所在地离家8里山路,还要过青龙河,大叔和大哥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家,于是挑水,侍弄菜园子的重担全部落在小二儿肩上,那个时候,才14岁的小二儿,早晨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约上我用扁担挑着两只大铁桶去一里地以外的水井去打水,水井很深,打水要把水桶勾在井绳用辘轳提水,我们力气小,有一次,小二儿吃劲的摇着辘轳,突然摇不动了,一松手,水桶缀着辘轳快速下沉,旋转的辘轳把儿一下打在小二儿的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我赶忙上前,脱下我的上衣为他擦血,他倒是淡然,说:没事儿。后来,他重新摇起辘轳,硬是靠自己的力气打上两桶水,挑着回家了,自此,他每天都用他那双稚嫩的肩膀到水井挑水。
家乡紧靠青龙河,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天天泡在河里,不用教就学会游泳,小二儿从小胆大,第一次学游泳的时候,就在深水区,刚进水中,就沉了下去,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把他从水中拖上来来,但他根本不怕,还是往深水地方去,没几次,就学会了。有一次,他把我拉到深水里,我吓得直哆嗦,直沉河底,心想这下可完了,小二儿立即扎进水底,把我拽到水面,然后教我游泳,他说,你不呛几口水,能会凫水吗?
春天,我们在山上捉野鸟,冬天我们雪后到松林中抓野兔,小二儿跑的很快,弹弓打得很准,发现出来觅食的野兔,小二儿弹弓一发,准准地打在野兔的头上,野兔应声倒地,每次我们都能收获十几只“战利品”,大哥把野兔剥去皮,大婶把野兔肉清炖,吃得我们嘴巴流油。
我们在快乐中,在劳动中“读”完了小学,赶到升初中的时候,“四人帮”粉碎了,读书“有用”了,山村的孩子可以考大学了,可我们在小学什么都没学到,大哥偶尔从供销社回来,给我们俩讲小数,分数,小二儿如坠雾里,根本听不明白。勉勉强强地读了一年初中,因为家里需要他,就辍学回家挣工分去了。我继续读书,初中毕业后上了高中,读了大学。我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小二儿来家看我,很羡慕地对我说:六哥,咱咱们这一把挡儿的(青龙方言:一群同龄人),就数你了,你最有才,我是不行了,就得在家“修理地球"(在家务农)了,握着他那双长满茧子的双手,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当了记者,他逢人便讲:我六哥和我一起长大,当上大记者了,到处采访去,他那骄傲的'样子,比他自己当上记者还高兴。每年春节我回家,小二儿就把我叫过去,我们哥俩烫上散白酒,端上酒杯,就着大婶给我们做的***猪菜,天南海北的胡聊闲侃,我把外面的事情说给他,他什么都感到新鲜。
有一年冬天,天要黑了,我从县里采访回来,刚要进单位的大门,突然听到一声:六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小二儿。他说,六哥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上午就到了,左打听有打听找了半天,才找到你们单位,真不好找呀,城市太大了,你上哪儿了?我说,我去卢龙采访去了,你来秦皇岛办事吗?他说,你在这么大城市当记者,现在家里没啥活儿了,你给我找点活干,挣点钱,在城市逛逛,也来看看你。我说,秦皇岛是个小城市,他说,可比咱村大多了!我也就不再解释了,他说大就大吧。我把他带进一个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大碗散白酒,哥俩就喝起来了。他讲村里的事情,谁家驴把人家地里庄稼吃了,谁娶了媳妇了,谁家买了飞鸽自行车,缝纫机了,村里的事情讲个遍。我在宿舍给他安排了住处,第二天,又帮找到做灵活儿的地方,他干了两个多月,挣了几百块钱高高兴兴地回家过春节去了。回到家,他逢人便讲到在秦皇岛的感受,讲他六哥的“能耐”,因为他的“宣传”,村里好多人都来秦皇岛让我给找工作,我是进退两难,这个小二儿呀!
后来,小二儿结婚了,娶了一位朴实善良的媳妇,小二儿有力气,勤劳,媳妇很精明,能干,小两口对手扒皮,在村了盖上了新房子,农闲时节,小二儿外出打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三个孩子上学后成绩很好,小二儿每天很开心,我回家,他总是去看我,把我叫到他的小家,让他媳妇给炒几个小菜,我们一喝就是半天,他说,现在政策好,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无论我多么难,也得供几个孩子上学,让他们像你一样到城里去工作。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这些年来,因为修桃林口,我们家都搬迁到唐山滦南县了,小二儿和我家搬到一个镇的两个村子,相距10里路,每次回家,我都是来去匆匆,回家我就和老妈打听小二儿家的情况,老妈说,现在,小二儿家日子好过多了,孩子学习也好。
有一次,在半路上偶遇小二儿,唠了20多分钟,他硬要让我去他家喝两盅,因为赶车,就没去。他还是那样壮实,那样朴素,那样实在,他说,六哥呀,现在家里不穷了,我出门干点活儿,弟妹在家里照顾孩子,种地,收入不算少,我现在知足呀!
谁知道,那次在半路上的偶遇,竟是我们俩的永诀!
后来,我听说小二得了肝病,不能出门打工了,积攒的一点钱都看病花了,日日一天不如一天,刚强的小二儿在病中依然下地劳动,在孩子面前从不说自己的病情,胖胖的身体一天天消瘦,脸色蜡黄,弟妹带他走了多家医院,医生都遗憾地说,肝癌晚期,无力回天了!
抚摸着小二儿的遗像,我泪如雨下,小时候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打猪草,采草药,一起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情景,犹如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我的发小呀,你怎么在人生的壮年,扔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走了呢?
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弟妹和孩子哭作一团。。。。。。
十年后的我?噢应该是个……对!我应该是个记忆专家。
我会开一家小店,“记忆专家开小店?”你可能会觉得可笑,听我说,我的小店出售的记忆。
这是个充满温馨的小店。一个玻璃橱窗中,是一个个装着各种颜色的记忆的小玻璃瓶。瞧,那粉红的,是个关于硬化的记忆;那深蓝的,是个老渔夫关于大海的记忆;还有那淡黄色的,是……每天,明媚的阳光洒进小店,为每一个记忆镀上一层金黄。
我要把一瓶金黄的记忆卖给一个失去孙子的老奶奶,让他有一个夕阳下拉着小孙子回家的记忆;我要把那瓶翠绿的色的记忆卖给一个盲校的小姑娘,那是个充满生机的春天的记忆,他一定能把那篇《春天》的作文写好;我要把最后一瓶关于母爱的记忆送给常经过店门口的流浪儿,在下雨时,他也许会想起以前下于是妈妈总会为他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也许,有着一份看大海的记忆而没有感受过海浪轻轻拍打着你的脚的经历,并不是太完美,但这对一个失去脚的小男孩来说无疑于为他思想插上了翅膀;也许流浪儿想起妈妈为他打伞,虽然雨淋着,被冻得发抖,但他的心却是热乎乎的;也许……
我只想把记忆卖给需要帮助的人,绝不卖给那些钱袋里装着大把的钱,却还想得到一个富翁的记忆的人,以为他不需要!
十年后的我,将用心经营这个记忆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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