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江南浸在雨里。
一开始,还只是阴阴郁郁的天气,空气里略有些夏初的不安,行道树已伸出苍绿的枝,撒下一方小小的阴凉。天上若都是云,便也看不出哪儿是云了,只是一片灰色,像是天空阴沉的脸。后来,便听天气预报说明起入梅,梅子黄时雨,从极远的地方赶来,化为萦在指尖的轻纱,绕在江南,洋洋洒洒。
天空是泼墨的山水画,染湿的烟云悠悠地浮着,黛色的幻影飘在半空,另有雪白的云雾萦绕在乌云之下,是梦境,还是现实,已然分辨不清。树木葱郁的山间,有雾气飘渺,萦绕着上升。山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烟。不知千年前,是否有人在烟云萦绕中冥想,写下这般美好的诗句。
该会有一个依山傍水,一夜细雨,身处深巷之中的人们该是听惯了梧桐细雨的点点滴滴。待到早晨起来,推开湿湿的木窗,该会见到深巷上那一卷水墨画,听见深深浅浅的足音,和那诗句里流传千年的卖花声吧。会有人拨开玲珑的珠帘,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水边浣纱的人们吧。到黄昏,那细密的小雨,只打湿了一架还在摇晃的秋千。
千年后,若还是如此,我该往何处去寻呢?
是往那烟云缭绕的山间?只怕山间,已不再有如此安谧的小巷。是往那依山傍水的小村?只怕小村,已不再有如此怡淡的小楼,是往那闲适偏远的小镇?只怕小镇?已不再有如此清澈的河水。是往那古意盎然的城市?只怕城市,已不再有如此淡雅的天空。只有守着城镇一隅的一方灯火,在极黑的夜里静静地凝神倾听,点滴到天明。
早已不习惯撑着伞在那雨里漫步,而那抬头数着雨滴,转着伞把让雨珠旋成珠帘,或是细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年华,再已不再了。回想起小时候,梅雨季节,江淮一带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天气好几天不放晴,几个孩子便在家里熬不住了。
也不撑伞,只穿了凉鞋或拖鞋,欢呼着跑出去。那时的城镇下水管道大概不怎么畅通,公路两边总是奔腾着两条汹涌的河,水极清,有时也夹着细细的沙,由北而南,席卷而来。而如今雨中的路,是否也记得当年那群卷着裤腿,踢踏着水花的孩子?也无从得知。只是知道,如今的我们,若在雨天忘了带伞,踢踏着水花时,一定会在心里暗暗恼着这缠人的梅雨吧。
只有那些极清极透彻的雨水,由北而南,依旧汇入那条从古至今静静流淌的江中。
如我所知,在某个小村里,曾经有烟云缭绕的山,有吱呀作响的小楼,在清澈的水,淡雅的天空,只是没有幽深寂寥的小巷,更没有丁香一样的姑娘。儿时曾在那木制的阁楼里住了一夜,只听得营营的蛙声和清脆的雨声。门前一棵不知名的树在黑夜里低语,仿佛有极弱的月光照在水墨画上,只是一夜无眠。
村边溪上有青青的草沽着雨水,更显得嫩了。可只怕如今,青草味的土壤早已换成了干净结实的水泥地,木制的阁楼也已变成钢筋水泥。那营营的蛙声呢?那树木的低语呢?只怕也将躲进了江南的梦里吧。
无论是且行且远的年华,还是步履匆匆的岁月,总该在某个梅子已黄的章节,守一方灯火,静静梳理自己已泛黄的流年。楼外,年复一年的梅雨扬扬洒洒,淅淅沥沥,而这雨是那盏孤灯下陈旧的一页还是落在我手心的那一滴,恐怕只有这一片土地分辨得清。也只愿寻寻觅觅,无论是遥不可及的某句诗里,烟云缥缈的某座山里,还是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总能觅得一处幽深的江南,有撑油纸伞的人们,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踟蹰,清澈的水花拼凑了年华。
窗外,是梅子黄时,水墨画下的江南。
江南的雨,温柔,淡雅,又如浮光掠影般飘渺。湖水倒映着各种妖艳的花草,影影绰绰,炊烟渺渺。乍看,真像是一幅泼墨的山水画,山水画之间,酝酿着绵绵的情意,埋下了神秘的伏笔。
春风,杨柳,飞絮,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春季啊!提到了春,便不免要提到雨。
雨像一位喋喋不休的老者,把一些纷纷扬扬的语言,洒进山村的每一个角落;雨像一位多愁善感的小提琴师,敲一串叮叮咚咚的音符,渗入树林的每一片绿叶。
“春雨贵如油”,这是雨在春季的最大特点。而假若在这丝丝缕缕、珍贵稀少的雨中欢春,那更是一种别样的韵致。
当一场淅沥的春雨悄然而至,酣畅急骤地宣泄成新春的雨景,淋湿了房顶屋檐,也淋湿了花草迎春的枝条,还有归鸟的巢。一道闪电撕开夜的幕布,一声惊雷炸开了一个的冬天蓄积的沉闷,把全部的激情都宣泄成这雨夜的滂沱,惊得人们撑着雨伞,行色匆匆地奔涌在雨织夜色霓虹中。
当春雨停息后,一切都变得清新淡雅,春雨洗浴后的青山亦如此。再没有比春雨洗浴后的青山更迷人的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没散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在它的腰间,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雨滴,都变成了五彩的珍珠。
这场雨,它是多么美好,美得不含杂质,好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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