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的作者赫拉巴尔是个奇人,出身殷富人家,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后,却没有走法律这条康庄大道,他先后做过仓库管理员、推销员、钢铁厂工人和废品店打包工人,年近半百开始文学创作,四十九岁时才出版第一本小说集。
这本《过于喧嚣的孤独》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总共才90多页的书却酝酿了25年,前后3次全盘推倒重写,以致他说:我为它而活着,并为写它推迟了我的死亡。这其实是他的精神自传,里面有涓涓细流的倾诉,也有恣意汪洋的宣泄,虽然有些句子经常重复,但丝毫也不感唐突和啰嗦,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诚实的情感流露。
主人公汉嘉是一个底层的普通人,三十五年来,他都在废品店臭气熏天的地下室里干着为废纸打包的活。从那些沦为废纸的书中,汉嘉发现了一个无比喧嚣宽广的世界,于是他与歌德、荷尔德林、席勒、康德、老子这些伟大的灵魂终日厮混着。他写道:“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地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shenti里,不仅渗透到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
汉嘉最崇尚的就是老子,书里经常会引用老子的名句,他的个人生活也如老子,放浪形骸、超然尘世,经常脸上趴着苍蝇,袖子里跑出老鼠,这样惊世骇俗的人注定是寡人一个。虽然总是形只影单,但他却很自得。“因为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为我有点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
最后汉嘉走了,他觉得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落幕,那些毫无历史感并与传统割裂的“新人”已经开始主宰这个时代,甚至连他容身的废品店地下室也被占领,于是他毅然选择跳进压力机与书籍一道打包离开,飞升至那无限和永恒之中。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学习知识、开阔眼界,但我认为更确切的意思是找寻那个真实的自我。一个想活得明白的人,总会或多或少的思考这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可惜没有一本书或一个人能给出标准答案,这个答案要靠自己去寻找,去通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来寻找那个自己所认可的答案。汉嘉卑微如尘埃,也未曾将自己喷薄欲出的思想写出片纸只字,但那又如何?他确信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他在离开之际不曾对自己的一生有过一丝遗憾,他的内心依然是充盈的而非茫然。我不认同汉嘉的活法,但我欣赏他,我欣赏所有用短暂生命来做出最真实自我的人,无论他是光芒四射的伟人,还是卑微如尘埃的小人物。
我承认自己是个俗人,我做不到放浪形骸、超然尘世,这种过于喧嚣的孤独我也承受不来。但那个真实的自我又在哪里?我还不确信自己找到了答案。
无意中购得的书,只因为喜欢这个题目而已。因为一个学生的放鸽子,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
《过于喧嚣的孤独》作者是捷克作家赫拉巴尔。这是一个在废纸收购站的老打包公汉嘉的独白。汉嘉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家庭,也没有孩子,三十五年间一直在一个废纸回收站做打包公。三十五年间,他一直呆着臭气熏天的地下室,操作一台压力机。将各地收集来的废纸、废书、废画等压缩成四方的大包。搭配着酒。虽然这个工作辛苦,环境糟糕。但是,他却一直自得其乐,在堆积成山的'废纸堆中,寻找文学的经典书籍,并且自学其中的知识,了解哲学,懂得基督和老子,欣赏名画,并将所有的大包都用精美的画作装饰上,搜寻出废纸中的精华书籍,送给需要的人。这份在别人看来的低下的工作,在汉嘉眼里,乐在其中,甚至是打算退休之后,仍然沉浸其中。就像他的叔叔退休后,仍然沉迷于火车站信号员的工作一样。但是,生活总是充满着意外和痛苦。时代的发展,新一代的工作方式出现了。大的压力机,机械化却高效率的工作人员的出现,汉嘉失业了。在丧失了唯一的生活和生存乐趣之后,汉嘉将自己送进了压力机。
一直在思考孤独和喧嚣。这里的孤独和喧嚣分别是什么呢?
文中,让人尤其印象深刻的便是下水道中老鼠的厮***。“然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莫过于一份学术报告,说明小灰鼠和褐鼠像人类一样也进行过一场总体战,结果以小灰鼠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但战后小灰鼠立即分化为两群,两个灰鼠宗派,两个有组织的灰鼠团体,此刻它们正在布拉格地下所有的下水道和阴沟里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战争,一场声势浩大的鼠战,哪一方取胜,它们便有权占有下水道中流经波德巴巴的全部废物和排泄物。我从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淘沟工口中得知,这场战争一结束,取胜的一方又将立刻合乎辩证法的分裂为两个阵营,正如瓦斯、金属以及世界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要分裂一样,使生命通过斗争向前发展,然后通过寻求解决矛盾的愿望而取得一分钟又一分钟的平衡,因此从整体上看,世界一秒钟也不曾跛掉一条腿。”
这既是写老鼠之间的无休止的争斗。更是人类为了生存和物质利益,进行的无休止的战争。这本书写于二战的背景之下。因为利益之争,世界分裂成两个阵营。压迫者(希特勒)和被压迫者(比如,茨冈人),压迫者强大的势力,将无辜的百姓拖入了战争,而且毫无还手的力量,直接是残酷的屠***,就像那个可怜纯洁无辜的茨冈小姑娘一样。在这个年代,外面的世界是喧嚣的,充满了炮火,哀嚎,怒吼和痛苦。但是,对于汉嘉而言,一切确实静寂的。他每天生活在逼仄的地下室中,隔绝着外面的世界和喧嚣。他虽然孤独,但是仍然感觉到幸福。“因为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个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中,因为我有点儿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他是alone,但是并不孤独。围绕着他的喧嚣是鼠国的喧嚣,是外面世界的喧嚣,于他,是寂静的。他alone ,却不lonely。
时光流逝,战争终于结束了。一方终于战胜了另一方。人们总以为二战结束了,一切苦难的就都结束了。美好的新生活从此开始。但显示却并非如此。战争双方的阵营剩下了一个。这个战胜方,就像细胞分裂一样,因为利益又开始划分为新的阵营。压迫方与被压迫方开始了又一场关于生存和生活的厮***。而这场战争,更加的残酷,涉及的面更加的宽广。它是经济方面的,意识方面的等等。
“黑格尔教导我说,世界上唯一可怕的事情是僵化,是板结、垂死的形态,唯一可喜的是这样的一种状况,即不仅个人而且人类社会通过战争而恢复青春,通过新的形势争取新生的权利。
科技的发展,时代的发展,新的技术和要求开始了和旧的技术和生活方式的厮***。在这场战役中,汉嘉未能幸免于难。他那落后的机器,那悠哉悠哉的工作方式,那沉浸其中的艺术和思想享受,与新时代格格不入了。于是,大机器和机器人般的工人,在这场战争中胜利了。汉嘉被out出局,失业了。他再也不能享受从废物中寻找出人类思想珍珠的乐趣了,再也在工作时不能和古哲今圣进行思想碰撞,再也不能给别人挑选着梦寐以求的”瑰宝遗珠“了。他的工作即将消失了,生活乐趣即将消失了,存在的意义也即将消失了。
在时代的面前,在那个人们不需要思想的年代,只需要利益和效率的年代,一切都是如此的如火如荼的展开。大工业的时代,科技快速发展的时代,大家在多挣钱,多享受的时代。外界是如此的热闹和喧嚣。但在这种喧嚣之中,汉嘉是如此的孤独。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犹如迷途的羔羊,他迷失在这个时代,这个喧嚣中。他既理解这些先进的知识、技术和工人,但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失败“和孤独。他不再适应这个社会了,不是因为他无法像他们一样工作。而是精神上他无法和他们一同看着”喧嚣“,内心却空洞无物。人控制机器,人也成为了机器,没有思想的机器。”依我看来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在向前迈进之后又都向后回归,恰似铁匠的风箱,也犹如我这台压力机,机槽里的一切都在绿色和红色电钮的作用下一会儿跳向前,一会儿又跳回来,唯独这样世界才没能瘸了一条腿“科技的物质的高速快速的向前发展进步,伴随着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退化。”仁慈的大自然创造了一种恐怖,在这种恐怖中一切安全感都已毁灭,它比痛苦更为强烈,在真理出现的时刻笼罩着你。”在这样的时刻,在这个大家都被同化的时刻,汉嘉是清醒的。他在地下室废纸堆中学到的知识,让他“忽然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在变得美好起来,因为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看到的一切,身体和灵魂所感受到的一切——之后,我还有足够的勇气使自己没有疯狂,我逐渐惊异地意识到我的工作把我抛进了一个广大无垠、威力无边的领域”。工作给了汉嘉安全感,存在感。他躲过了早期的“喧嚣”的洗礼。
但是,“天道不仁慈””生活也不仁慈“。他唯一的避风港,也被厮***所惊扰了。那个最不起眼,最被人所鄙视的地下室的工作,也被席卷了,也被剥夺了。汉嘉曾经也尝试进入”那些机器人“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不行。生活没有了乐趣,也就不成其为生活了。同化不得。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看到了人们对于知识,对于书籍的践踏,对于最高贵思想的鄙夷和漠视,甚至是毁灭。对于文明和内在的道德法则的毁灭,不仅无动于衷,而且还积极的主导其毁灭。汉嘉终于崩溃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痛苦、无助和绝望。
于是,就像他残酷地用压力机毁灭的老鼠和老鼠窝,他曾经感叹”天道不仁慈,但也许有什么东西比这天道更为可贵,那就是同情和爱,对此我已经忘记了,忘记了“。他忘记了,他有警觉。但是,其他人,却彻底忘记了,也不想再记起。于是,汉嘉,最终选择了”progressus ad originem 也就是regressus ad futurum",遵循着老子的”诞生是退出,死亡是进入“。他选择在他找到心灵安宁的压力机机槽上”被粉碎“被打包,释放出他的“精华”。
在外界的喧嚣声中,在地下室老伙计压力机的嘈杂的“喧嚣”生活中,成就自己的孤独。
汉嘉曾经在一种喧嚣声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宁静,在他所热爱的工作的喧嚣声,获得了自己的宁静。不论外界如何变化,不论天道如何的不仁慈,始终遵循着自己内在的道德准则。直到,外界剥夺了其最后的避风港。他仍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汉嘉如此,作者赫拉巴尔也何其不是如此呢?作者最终是在医院的高楼坠下身亡。是自***还是意外,只有远逝的魂灵才知晓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如此的喧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理念,思想,思维,信仰,信念。还有轰隆隆的机器声,铿锵锵的金钱声,拍马溜须的夸耀声,惊天动地的枪炮声。物质的,精神的,一股脑儿的妄图楔入每一个人的头脑和骨髓。你是否孤独呢?是否能抵挡支撑起这份孤独呢?过于喧嚣的孤独,又能否守住内心最后的道德底线呢。
提到捷克文学,所有的人都会说出这个名字:米兰昆德拉。而昆德拉本人曾宣称:如若有人要为苏联占领捷克斯洛伐克结束后的时代命名,他必得称之为赫拉巴尔时代。
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这位20世纪下半叶捷克最伟大的作家,以其独特的风格和题材直接影响了捷克文学的发展:他创造了捷克啤酒馆的神话,他把对这个世界边缘人的完美注视和倾听搬到自己的小说里,他坦然地把普通人的聊天与深邃的哲学思维糅合在一起,他用充满诗意的和善意的眼睛去透视灰暗的日常生活,发现底层珍珠的熠熠闪光,被称为“捷克文学的悲伤之王”。
孤独有很多种,唯独赫拉巴尔的这一种被称作是“过于喧嚣的”,《过于喧嚣的孤独》的情节非常简单,它讲述是废纸收购站打包工人汉嘉三十五年在废纸堆上与阅读为伴的故事,一个关于灵魂的事,一个被作者称为“love story”的故事。
三十五年来,汉嘉用一台打包压力机处理废纸。废纸中,从百科词典到艺术哲学无所不有,汉嘉肮脏的身上蹭满了文字。汉嘉说:“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地嘬着……我喝酒是为了活跃思维,使我能更好地深入到一本书的心脏中去,我喝酒是为了让读到的书永远使我难以入眠……”为此,他从一筐筐废纸中淘拣出伊拉斯莫的《愚人颂》,也逐字地记录在那一叠叠被打成包的废纸中,那些奇异思想、阔大宏论、精妙比喻如何与污垢、垃圾、血水、泥浆安稳地混居——“在这个世界上惟有我知道,哪个包里躺着——犹如在坟墓里——歌德、席勒,哪个包里躺着荷尔德林,哪个包里是尼采”……
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废纸回收站的工人。却定时为教会图书馆和民族学教授免费赠送好书,更会为了将普鲁士王家图书馆精美藏书因成为战利品而将按照废纸价格:每公斤售价一外汇克朗装上火车卖给瑞士和奥地利而深感犯罪感。“那时候我已在内心找到了力量,使我目睹不幸而漠然处之,克制自己的感情,那时候我已开始懂得目睹破坏和不幸的景象有多么美……”
阅读、领悟、回忆和苍凉,汇集了争战的老鼠、疯狂的苍蝇,轰鸣的机器,造就了属于一个孤寡老人的“过于喧嚣的孤独”。对人类文明的珍惜,如此便有新一种表现方式:在每一个废纸包里放一本摊开的书,外层包裹名画复制品,连同免不了被同时挤压致死的肮脏动物,成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
这喧嚣是我们无法凭空想象的,这喧嚣正是无情的大自然创造的一种恐怖,“在这种恐怖中一切安全感都已毁灭,比痛苦更为强烈”, 一边是下水道里激战的鼠族,一边是梵高"向日葵"的明灯。到了最后,他亲眼看到年轻人和新型打包机器即将代替他的位置以及他和所有老式打包工人边处理废纸边看书的工作方式,年轻人练习将崭新的书籍扯下封皮,将书瓤扔给机器,看都不看一眼,他开始不断地重复说,“天道不仁慈”,书都被这些手扯得毛发倒竖。处理废纸变成没有人性的工作,这让汉嘉心痛不已。最终他失去了工作,以便让位给这些机械工作、高效率的`年轻人接替他的岗位和他的水压打包机。
他便将失去一切。你会看到一个人失去三十五年来的唯一的生存方式和喧嚣的孤独时,便是无以延续的死结。他在微微的醉态中看到整个布拉格从外延、到自己所在的地点,全部被挤压,打成一个巨大的废物包裹。
若列举此书所谈到的著作和画作,毫无疑问是一个宏大的书单。这既使人产生反复阅读的***,也令人倍感困顿,在这样的消费时代,仍然有大批的思想、真理被打包贱卖,我们是否能像汉嘉那样咀嚼出书本和人生的真谛?
也许是这样的暗示,或是不可避免的绝望,他真的将自己送往三十五年来朝夕相处的压力机器。他最终将自己也打成了包。作为他钟爱并熟悉的终结方式,安静迎接不仁慈的命运,把自己等同于哲学和名画,隐喻于最终的命运。
这确实是世界上最感人的love story。所以赫拉巴尔无比动情地说“我为这本书而活着,并为写它而推迟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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