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一开始,父母便张罗起年货来了。作为家中老大的我,义不容辞地做起了父母的助手。
那时虽然物资很贫乏,家也不富余,但一到春节,家里的年货也算得上丰盛了。
年货的重头戏应该是鸡鸭鱼肉。
那些天,为买这些年货,早上天没亮我就被父母叫醒,拉着我到离家很远的大世界菜场。
冬天夜漫长。走了半小时到“大世界”,天仍漆黑。虽然“大世界”铁栏门还锁着,门外却挤满了黑鸦鸦的人。等到铁门打开,人群就像洪水般涌进去,几秒钟后,每个摊位前都排起了长队。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经过我和父母几个清晨的“血拼”,家里的年货也像样起来。几天后,我家的北窗上,酱肉咸肉鳗鱼鲞香肠,就会像万国旗一样挂起来,西北风一吹,鱼肉的香气四散地飘起来,引来数只野猫,半夜里踩着屋顶的瓦片来偷吃。快风***鳗鱼鲞特别香,馋得我和弟弟妹妹经常趁父母不在,偷偷地取一条蒸了吃,妈妈查问的时候,就说是被猫偷刁走了。
鸡算是年货的主角了。年前,乡下的姆姆和伯伯都会送几只自家养的大活鸡来,公鸡母鸡的吵闹声,昭示着年的渐渐临近。
父亲***鸡的时候,我自然又是“帮凶”。
***鸡前,父亲先在青色的磨刀石上,把刀磨得铮亮。然后,他在一只小碗里放上半碗水、一撮盐,接着开始***鸡。他右手提刀,左手抓鸡翅膀,鸡的两个爪子就叫我拎起来。
父亲把鸡脖子下的细毛拨干净,然后用磨好的刀往鸡脖子上一抹,鲜红的鸡血就哗拉拉地往碗里滴。
***鸡的那一刻,我的头常躲得远远的,眼睛也紧闭着。那一刻,鸡在我手里愤怒着,狂舞着,吼叫着,两只爪子在我手心乱抓,吓得我扔掉鸡爪就跑。那鸡把腿一蹬,使劲把接血的碗踢翻,鸡血弄得满地都是。我的狼狈样子,常逗得弟弟妹妹开怀大笑。
父亲***鸡的时候,妈妈开始泡糯米张罗着轧汤果粉了。
那时,我家住在新河头,附近一家做煤球的工厂,临时割了一块场地用来轧汤果粉。因为地上都是煤灰,又加上轧粉时流出的水,所以地上都是又黑又脏的污水,我和妈妈每次去都要穿雨鞋。
轧完粉,我和妈妈把米浆水抬回家,找个面粉袋倒进去,把口袋扎紧,再挂在一把椅子背上,让面粉袋里的水一点点渗出来。几天后,面粉袋里的水粉慢慢滤干,就可以做各种吃食了。这时,妈妈把她早就做好的猪油芝麻馅拿出来包汤圆了,年的味道便在汤圆的香甜里浓郁起来。
年货中,炒货算是一个重要的配角了。春节里,来往的亲戚挤在屋里,磕着瓜子,剥着花生,含着糖,笑吟吟地闲谈着,这细细碎碎的快乐,为春节增添了一份别样的喜庆。
瓜子、花生,是妈妈老早就托人买来了黑龙江瓜子和山东花生。黑龙江瓜子,个头比一般瓜子大几倍,吃起来特别有劲道。山东花生外壳是洁白的,花生仁是红皮的,而且颗粒丰满,吃起来满口生香。
那几日,吃好晚饭,妈妈把弟弟妹妹早早赶到床上后,就把铁锅支在煤饼炉上。父亲先炒好花生仁、芝麻,然后和妈妈热火朝天地做花生糖、芝麻糖,炒瓜子的任务又落到我的身上。
天窗外,星星眨着眼睛,像锅里数也数不清的瓜子。万籁寂静的夜晚,我的小脸对着铁锅,机械地挥着锅铲,一锅接着一锅炒呀炒,炒到睡意一阵阵袭来,炒到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我是多么羡慕睡在热被窝里早已进入梦乡的弟弟妹妹。但看着在灯下忙碌的父母,看着他们同心协力为家操劳的情景,我的心也犹如注入了一股力量,炒瓜子的劲头也更高了。
后来,市场出现了“傻子瓜子”。这些奶油味、香草味、五香味的瓜子,满足了不同味蕾的人,也把我从繁忙中解脱出来。人们吃着“傻子瓜子”,都说香呀香,香得家里再也不用炒瓜子了。
再后来,市场上年货的品类越来越多。像每年要磨的水糯米粉,市场上有现成的干糯米粉买了。汤圆也不用自己包,超市里有速冻的了。酱肉咸肉鳗鱼鲞香肠什么的,超市里也应有尽有。鸡也不用自己***了,菜场里拿出几元钱,一只活鸡就变成开膛破肚的脱毛鸡了。
现在,我们每天的生活就像过年一样,年货的概念已随着物品的日益丰盛而消弱,而上升到对精神“年货”的需求了。
于是,当我走进大超市,看到一排排琳琅满目的食品时;当我打开家里冰箱,望着那一堆堆坚硬的,冰冷的,塞得严严实实的鸡鸭鱼肉时,竟又怀念起旧时的快乐光阴。
又是一个桂花飘香的季节,不同的校园,不同的朋友,一起坐在教室门口的桂花树下,微风乍起,偶有几个小精灵在空中回旋着飞舞。闭了眼,轻轻地小吸了一口,却始终品不出浓郁香味中的那份原有的甜,心中顿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猛然地,时光把我拉到了那个难忘的傍晚。
也是秋天,放学了,可班上总有一群和我一样不愿回家的“野孩子”。其中一个忽然提议:“嘿,你们知不知道学校里的桂花开了?可香了!不如我们去捡桂花吧!”大家一听,一致称好,于是便一起冲出了教室。
我可不愿跑,一个人漫步着。那时正值傍晚时刻,太阳早已隐去了,可余晖依旧,金灿灿的,安静的教学楼在余晖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威严。我走在小道上,远远地便听见他们的笑声,走近了一看,他们早已忙开了,跑来跑去。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和伙伴们笑着,抢着,好象地上满是捡不完的宝贝。手里拿不下了,就放口袋里,口袋装满了,就塞在帽子里,开心极了。整个校园回荡着我们的叫声、笑声。“快,快捡呀,哈哈!”
累了,我们全都一下子倒在了草地上,头靠着头,腿搭着腿。身子是歇了,可嘴还不闲着,一起讨论着最想去的地方。直到嘴都动不动了,只好安静了。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很浓,伸出舌头,仿佛还能尝到甜滋滋的味道,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我记不清直到什么时候才醒……
“嘿,”身旁的朋友拍了我一下,我才一下子睁开了眼,“下午还要呢!咱们回教室吧!”我轻轻地“恩”了一声,吐了吐舌头,费力地爬了起来。
孩子时候盼过年,年却老牛破车疙瘩套,磨磨蹭蹭,迟迟不到;现在老了怕过年——过一年少一年,年竟搭上火箭一般,“嗖嗖嗖”一晃就来了,年复一年。小时候的年,真有盼头: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既开心又热闹。
乡俗道:“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我们就耐着性子,熬过小雪、大雪、冬至、小寒这些难熬的节气,甚至整个严冬,熬到腊八粥热气腾腾端上饭桌的那一天。而后,烀豆馅、团粘豆包,发面、蒸供馒头,剁馅子、包冻饺子……一直忙活到年根底下,快活到年根底下。
供馒头小孩子是不能先吃的,要等供完了祖宗才能动。那些大小不一、点了红点儿、包了豆沙、嵌了红枣的供馒头,在妈妈手里仿佛一件件琳琅满目的工艺品,洁白圆滑,质地绵软,花色清新,远远望一眼,也会垂涎三尺的。
寒风凛冽的清晨,我们还没起炕,就有一阵凄厉的猪叫声钻进耳鼓,一准是谁家又***年猪了。从绑缚、放血、褪毛,到开膛、洗肠、卸肉,一个熟练的屠夫要忙上大半天。稍微喘一口气,就要灌血肠、煮肉。前槽、后鞧、腰条,都要煮几块。等到两个滚儿落下去,肉煮熟烂了,再揭开锅放两叶猪肝,几根血肠,几块血豆腐。这时候,大锅里就“咕嘟咕嘟”煮沸了一年到头贫寒的日子,屋里屋外到处氤氲着肉香,氤氲着挥之不去浓浓酽酽的年味儿。
那时候虽然穷,却穷得干净、磊落,知足、感恩,乐观、向上。
即使再困难的家庭,哪怕没有新袄新裤,也要有一双新袜。除夕夜穿上,甩开双腿走两步,叫“踩运”,踩好运、踩旺运、踩鸿运。
然后,就提溜着用秫秸扎成框、再糊上彩纸点上蜡烛的红灯笼,或两三个人结伴,或七八个人成群,走东家串西家,送光明、赶热闹,踩运、拜年。家乡人管这叫“走灯”。偶尔有谁提议,我们也吵吵闹闹走到村外去——一溜儿的孩子,一串的灯笼,一脉的欢笑,一路的“咯吱咯吱”踩雪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向落寞岑静的乡村雪夜,就有了鲜亮可人的活气、生气与灵气。
倘若走懒了乏了,就在谁家歇歇玩玩,歇够了、玩腻了再走。有时候,走的匆促,外屋门没有关好,寒风冷气一股脑灌进去,主人也格外宽宏大量,边带上门边嗔道:“这帮孩子,怕掩着尾巴咋地”。
就这样走四五个来回,夜更深了,蜡愈短了,农历大年初一灿烂的阳光越近了——怀里焐着好几毛压岁钱,兜里揣着冻梨、瓜子,嘴里含着橘子瓣糖——还有什么比这更甜蜜的日子、更耐嚼的幸福——过年,真好!
现在想来,那么紧巴的日子,那么艰苦的童年,可我们还是义无反顾乐观、执着、豪迈地向前走,就是因为有个年——抖擞着金色希望之光旗帜般的年,笑盈盈召唤着我们向前走。
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明白了:日子是漫长的,年却很短暂;生活本身是很复杂的,但活着却可以很简单。
那是几年前夏天的事了。那天放回家时,由于刚下过一场雨,天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阴沉沉的,显出了一层薄薄的灰。那黑蓝色的几朵云无力地动了动,便凝固在天上。地面散发着潮湿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昏沉的气息,鞋子里也充满了潮湿气,这令人难受的.气氛只想让我快点回家。
伴随着这样的心情,我走进了通往家的电梯,我刚准备习惯性地捏住鼻子,抵挡住那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邻居倒垃圾时留下的腐烂垃圾水的味道。可就在我准备屏气之时,一丝淡淡的,带着微甜的清香流过我的指缝,钻入我的鼻孔,我一时愣住了,随即四处张望,想寻找那缕香的源泉。
转头一看,那原本张贴广告的相框里,夹着一株半开的栀子花,那栀子花呈乳白色,但茎脉中还夹着一丝丝的青绿色,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伴着清香包裹着我,这并不只是一朵栀子花的香,更是插花人的一颗充满善意与美好的心灵。
这株栀子花继续散发着香气,香气浸满了我的心房,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让我的内心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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