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江,北河大桥中秋之夜。
太阳下去了,西天还挂着万丈晚霞。这时,月亮还没有上来,东方的天幕一色浅黛。黄岐山轮廓分明,山腰有几颗明亮的星星,那是路灯。市政府大楼上,一横金灯闪亮。这时月亮还没有上来。
桥下榕江水平如镜。猛然间,市政府前的江滨长廊,亮起了无数灯花。秋风好像春风,吹得长廊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灯花映在榕江里,向水天深处,伸出无数宝石的圆柱,有金的、有蓝的、绿的,还有红的……珠光宝气。如梦如幻,仿佛海龙王的水晶宫。这时,龙王的`公主也许也和我们一样在迎接嫦娥阿姨的来临吧!
突然,喇叭声声,回过头来,桥灯亮了,一颗颗发着金光,好像榕江妈妈粉颈上的珍珠项链。
你看,月亮从榕江边的别墅群上升起来。嫦娥阿姨好像女孩子那么怕羞,它的脸上披着浅红色的丝巾,慢慢地,慢慢地,从广寒宫里走出来,嫦娥阿姨你好!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很焦急。难道你忘了今晚是中秋之夜,为什么不早点梳妆打扮,害得我们等了好久。
嫦娥阿姨,微笑着,金丝织成的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飘舞。它把金的幽辉,散给地球,散给长城,散给榕江,散给我们。嫦娥阿姨,你看到我们了吗?我们迎接你的供品已经摆好了。不但有月饼,还有金柚和红柿。
这时,我想起一句诗:“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嫦娥阿姨你看见了吗,今夜,榕江北河大桥是灯的河流,榕江两岸是灯的海洋。高楼大厦的灯光下,有的在弹钢琴,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读诗画画。
嫦娥阿姨,今夜,那个凡卡和卖火柴的小女孩怎么样了?
“月是故乡明,人是妈妈亲。”欣赏了榕江秋月,我急着回家去,把心中的诗情画意献给我的好妈妈。
杭州真是个美丽的城市,街道两旁绿树成荫,城市繁华而妩媚,特别是西湖边上,晚上华灯闪烁,游人如织。
我们沿灯火辉煌的湖边散步,看那如潮的人流,看波光中的灯火,那是浓装的西湖。
然后,我们又向那灯火暗淡处走去。
天上下起了小雨,丝丝雨丝让西湖变得朦胧起来。
在细雨朦胧中,我们走上了断桥。仲尼一路给我讲解,断桥不断,孤山不孤。走上那不断的断桥,不由自主会想起许仙和白娘子,回望远方的雷峰塔,烟雨朦胧看不见。
走过断桥,沿湖边的一些长椅上,有一对对的恋人相拥而靠。自由的他们,不会再上演新白娘子的故事了吧?仲尼带我走到了平湖秋月的地方,是要在那里去喝茶。说:那里是西湖赏月最好的地方。可惜,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只有飘落的雨丝。本想坐在湖边露天的伞下饮茶赏湖。但那晚有风,把雨丝斜吹过来,雨伞遮不住,衣服湿了,带来阵阵寒意。于是我们只好到楼上去。
到得楼上,找了一个靠窗口的雅座,点了有名的西湖龙井,一会上上来的,还有多种瓜果小吃。一边品茶,一边看窗外烟雨中的西湖,茶的蒸腾,窗口凉风和雨滴的清凉,两种感受交织在一起,真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与仲尼聊着论坛,聊着朋友,聊着工作生活人生,感叹着生活的广阔和神奇,忍不住拿出手机一一拨通远方的朋友,把我们的喜悦的声音传遍四面八方。
天很晚了,我们才走下茶楼,走上另一条通向西泠桥的路,此时,远方辉煌的灯火已经消失,连绵滑落的`雨丝中,只有四周朦胧的山形和湖水反射的微光,西湖已褪尽了纤华,待到明日清晨,一定是个淡装的素面佳人清新展露给人们。
终于走过了西泠桥,走到一个停子前,仲尼叫我一定去看看。我摸黑挨上前去一看,原来是钱塘名妓苏小小墓。喜欢怜香惜玉,多愁善感的我,果然感慨万千。想起她的:
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冷妾姓苏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是多么的直爽与大胆。
勇于追求爱情的个性,无私资助落魄书生的仗义,出众的容貌和才华,苏小小就象一朵高洁溢香的梅花开在西冷桥畔。
我拿出相机,挨着墓碑,叫仲尼帮我打闪光拍了两张照片留念。打开头灯,搜寻了一下亭柱上的楹联,得一幅:
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冷。
吃了晚饭,信步走下楼,一股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张开双臂,做一个深呼吸,顿觉全身通泰,心旷神怡。呵,原来桂花正在“闹秋”!
路灯不太亮,远远望去,一棵棵桂树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呈现出千篇一律的墨黑,无法判定香味来自于哪一棵桂树,哪一个枝条。停下脚步,抬起头,就会发现茂盛的叶子下挤挤挨挨地躲着米黄色的细细柔柔的小花,密匝匝,粉嘟嘟,像成千上万个相约下凡的精灵,在深秋的某一个夜晚,一同奏响了这个季节最动听的旋律。
桂树下,几辆小车静静地卧着,车头、车顶和车尾不经意地点缀着一层米黄,或疏或密,或浓或淡,像写意派画家逸笔草草的文人画。
桂花!车上居然落满了桂花!秋风无意间制造的这份“诗意”让我惊喜不已。伸开五指,朝车头的缝隙处轻轻一撮,就掬起一掌心的花骨朵,掬起了满怀的金色的憧憬。小小的花触动了我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心,我刹时有了一种莫明的激动。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大片大片白云像棉絮堆着,像莲花开着,漫延了大半个天空。月华如水。柔和的光辉从高楼和树木的空隙间漏下来,撩拨起无限的心事。“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这首曾在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明快亮丽、富有乡土气息的民歌,后来被《城里的月光》所代替。“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许美静舒缓优美的歌声带着些许颓废和忧伤,暗合了当代人心灵彷徨的心境,因而倍受中青年阶层特别是“客居”在城里的“农村人”的欢迎。
而我这个“客居”在城里的“农村人”有多久没有留意“城里的月光”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乡下来到了城里,便日复一日地奔波着、焦虑着,为了所谓的“理想和信念”,也为了内心深处农村人的那点虚荣和自尊,在布满暗礁的河流里拼命地游弋,艰难地坚持着自己,也艰难地改变着自己。那些“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之类的感慨和幽思已随着时间的流水渐行渐远,留下的只是一些清晰而又模糊的意象。
少年的月亮是悬挂在头顶的一盏灯,绚烂着缤纷的理想。很多个“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晚上,我独自漫步在乡村小道上,任清风拂面,听秋虫唧唧,只觉得世界纯净而美好。那时候还那么年轻,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我有充分的理由编织梦幻、遐想未来,憧憬一条锦绣着鲜花的人生之路。
中考时,我以高于县高中录取线130分的成绩,成为乡村孩子的一个“奇迹”。因了这个奇迹,我的人生从此有了坚定的自信;也因了这个奇迹,我的命运开始急转直下。由于考得太好,我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在教育局工作的一位远房伯父,打电话把我和父亲叫到了县城,他先是劝说我放弃地区高中读县高中,后来又建议我放弃县重点高中读中师。父亲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既怕我读了高中将来考不上好大学,又怕我这么好的成绩读了中师耽误了前程。当时月亮正圆,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在月光下的巷子里逢人便问读高中好还是读中师好。我就在这场毫无远见的犹豫中,接到了中师的录取通知书,失去了拼搏高考的机会。青年的月亮成了长在心头的一颗朱砂痣,艳丽中荡漾着无法拂去的惆怅和忧伤。
现在看来,读了中师未必就是不好。但在那个时候,年少轻狂的我是很为没能上高中读名牌大学而耿耿于心的。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读到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意象饱满的文字,开阔雄浑的意境,一下子让我醍醐灌了顶,心灵的荒郊刹时洒满了澄澈的`月光,隐藏在胸中的某一处激情被悄然点亮。“邂逅一首好词,如同在春之暮野,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蔓延,黯然心动。” 若干年后,当我在一个作家的文章里读到这样的句子时,一直怀疑是在描写那个晚上的我。那晚的月光让我与文学完成了“蓦然回首”的契合,文学从此成为我寂寞人生中的灵魂慰藉。
后来,为了渴望已久的“大学梦”,我到了首府的一所教育学院脱产进修,在老乡聚会的中秋晚会上,我遇到了属于我的爱情。毕业后,我结婚、生子,为生计而奔波,古典诗词中的月亮被锅碗瓢盆所代替,我终于从虚幻回到了真实。
再后来,我改了行,在不同的角色转换中重复着自己,也“证明”着自己,尘世的喧嚣让我变得浮躁和焦灼,我渐渐淡忘了那枚照耀过心灵的月亮,淡忘了在月光下的吊水田里吊水灌溉稻禾的双亲。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积劳成疾的母亲撒手离去。故乡的天顿时塌了一半。我心被掏得空空的,长久地沉浸在愧疚和痛苦中。我不敢回到母亲忙碌过几十年的老屋,不敢走过洒满母亲汗水的稻田,甚至不敢看到母亲亲手栽种的那片橘林。留在记忆中的那枚温馨的月亮,成了心头永恒的痛。
中年的月亮像今夜的桂花,温不增华,寒不改色,去留无意,宠辱不惊。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品尝了那么多的成功和失败,四十多岁的人生已变得淡定和从容。不再把浪漫激情当做生活的底色,不再相信每一个承诺都能变成现实,不再计较生活的得失,不再在意世俗的评价。半世红尘,早已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攀比,知足长乐,随遇而安。认真工作,但不再把“事业”当作生命的全部;渴望友情,但也不害怕孤独。“凡事有其自然,遇事处之泰然,得意之时淡然,失意之时坦然,坎坷艰辛必然,历尽沧桑悟然。”这“六个然”成了中年的普洱茶,夜夜品尝,日久弥香。
不知道谁在河边提着灯笼,寻觅鱼虾,踏着露水。也不知道谁的书房还点着灯,读着四书,苦研五经。一丝悠悠的二胡声,从村边的那间小屋传来,几分惨然,几分忧伤。那是一对孤寡老人的家,相濡以沫的二老,伴过春花也守候这个秋月。
小时候喜欢去那个慈祥的小屋,被灯烟熏黄也熏黑的'墙上,挂着二胡、琵琶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桃木剑,黝黑的桃木剑据说可以避邪,一村子都相信,我们都相信。两位老人从来都是精神矍铄,笑呵呵的陪着一大群孩子聊天,讲古,还炒黄豆与向日葵。
老人有女儿也有儿子。习俗女儿不养老,儿子在一个出行工作的日子开始就渺无音讯。于是老人就开始悲苦的日子,村里不好养,因为有儿子,女儿只是帮着种地,仅仅够老人吃饭,烟酒茶,都是靠自己维修笆斗,硝驴皮,还拉二胡伴奏。
六七十岁的老人不服老,说自己才是秋天的月亮,有自己的光环,有自己的亮光。虽然被露水潮湿了脚,还是可以行走,还是可以旅行。原来算是大伯的老人读过私塾,还会吟联颂诗。曾经懵懂的诗词来自他随意的歌唱中。
十年后,我外出打工,在外的日子没有想起老人,也无暇顾及,汗水让自己就想更多的时间睡觉。一年、二年、三年------
回家总是必然的,老人中走了一个,是伯母,听说了,我很潸然甚至悲伤。带着好烟,走进那间小屋,叔叔泡着粗茶,很苍老,很黯然,抽着一元多的一包香烟。对我到来的问候,有点激动,有点泪花留在孤寂的眼睛中-----告辞几分不舍,但是无奈,只能留下一份真诚的祝福,愿健康长寿!
父亲说“回来多看看他!”母亲说;“对长辈应该敬重!”很多长辈在教育孩子,几个也许记住,几个也许忘记,我也偶尔想起,偶尔挂念。
寄居小城的我忙于养家糊口,在四城门穿梭。忘记春夏,忽视秋冬,也忘记了老人。接到电话,是半夜时分,差异后得知老人,应该是村里最后的孤寡老人走了。安详的走了。走之前说自己很快去和老伴相聚,老伴等着他一起享福,还会见到西天佛祖!因为没有礼尚往来,我没有回去。直到那个有点早早清冷的秋晚---
少年到青年的日子,我都喜欢一个人月下散步。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情怀还是赋予风雅的装腔作势。野外在没有云彩的月色中,有点神秘有点诗意。不经意走近那悉知是老人是最后的归属地,杂草早已长满了坟茔,没有石碑有点凄凉。勾起了过去的一幕幕,沉浸在那个有趣的茅屋,思念二胡的悠扬----
没有再多的感慨,也没有再多的伤感,我在品味人生的“秋月清冷”,浩渺宇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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