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浩大,何为有用?或许是干渴之至时一杯清润的水,或是疲惫不堪时一张舒适的床,或是金钱,或是荣誉,或是名利?但我认为这些都还不足以支撑起一个人。我想我更需要那些“无用之物”,它会是自己精细栽培的花,是闲来无事时绣的锦绣山河,是小巧精致的手工,是名垂千古的诗词歌赋,给人以心灵的慰藉。
我常立于窗前,窥望远处的飞鸟、竹林、斜阳;哪一只小猫又不慎跌入鱼塘,扰了一池清静,又爬上岸来,哆嗦着打了几个喷嚏,到阳光下去晾着;哪一朵花又在不经意间绽开,似有“啪”的脆响,又是一点美好的出世;哪一片云又遮了太阳,洒下片片阴凉,却很快逃走了。我从未想过用相机、用画笔、用文字记录这一切,我只是呆呆地,或者说是痴痴地,凝望着这些美好。
只是凝望而已。
但在这久立凝望之中,却让人将心中的杂质沉淀下来,整个人有如被清泉洗过,分外清爽明了,再大的委屈在此刻也显得那么渺小,因为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怎样的一派祥和啊,我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不适扰了那涓涓流水、啁啾鸟鸣呢?
有人笑我愚笨,将大好时光浪费在这无用的凝望上;我却笑他无知,他难道曾见过那些山水美景,曾见过那些恬静与美好?
放眼望去,有远处庙宇入眼,明亮的黄色墙面格外扎眼,琉璃瓦在烈日的灼灼照耀下熠熠生辉。而到了斜阳残照时,世界又有另一番景象:稻田里是收割后的粗硬短小的杆儿,老牛缓缓踱着步,草垛儿吸收了一整天的阳光,正散发着热气,谁家的菜香四处游动,引来几只猫狗。夜色中的山丘别有一番风味,高处有菜畦,低处有竹林,山下有水塘,初时却看不清楚,直到月光倾泻,便有一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感觉生发出来,酒未入腹人已醉。
这无用的凝望,却使我获得了别样的欣喜,目光之所及,便有了我留下的印记。它让我释然,忘却所有悲哀,只一心投入到自然的静谧美好中去。何为无用?此为无用,但这无用,却胜似有用。
我唱歌,然而并没有人认为我的歌声美妙。
可我依然唱歌,大清早走在校园小径上顶着风吼《混沌》,中午吃完饭回寝室前哼一曲《千秋月别西楚将》,晚上熄灯前站阳台上再来一首《风起天阑》,人生哪,也不过如此。
唱歌是为了什么?娱乐自己,放松一下身心罢了,却偏要有人硬说什么“唱不好听就别唱”之类的话。仿佛我吃山竹正吃得起兴,突然有人跳出来说带皮吃水果是对水果的基本尊重,然后硬逼着我整个吃掉。现实生活中这种人不会受欢迎,然而当你唱歌唱得不如人意时跳出来焚琴煮鹤的人却比比皆是。
真是件怪事。
唱歌抚琴做得再好又能如何?登上某某舞台成为人生赢家?从此康庄大道一往直前?就算真的名动天下成为一代绝唱看,终究不过寂灭于时间的浪潮中,只落得后人叹一句“广陵散就此绝矣”,人生的大部分乐趣,若多加了点有用无用的纷争,便索然无味。
其实人生中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无用的,无用的闲谈,无用的课外书,无意义的偷懒。哪怕是目前看来最有用的学业,将来也不过一纸文凭。谁也不知道多年后这些知识会不会被逐一推翻,当年那雄心壮志五年后还是否有吸引力。人生在世,基本上都是无用之事组成了一生。
所以何必太过纠结一件事有用无用呢?人生苦短,快乐而有用的东西本不多,剩下的大多是有趣却无用的事。若任我选,我就愿做个剧本里的小人物,被编剧和主角都遗忘。做那个《醉翁亭记》中“负者歌于途”的负者,负着世俗的担子走在人挤人的康庄大道上,忍不住就一曲歌尽悲欢,路过的一个衣着体面的醉汉眯着眼望着我,大笔一挥,便在一篇千古奇文上留下了关于我的只言片语。
五个字,足矣。
我便是这样一个无名的歌者,仅此而已。
世间有太多的无用之物,糟粕之事,也许我们会创造出一种职业,去铲除这些无用与糟粕。殊不知,正是这些无用与糟粕,却能奏响另一番乐章。
在刚出生的那一刻,我们还静躺在母亲的脐肚中,包裹着羊水,拥抱着温暖。当羊水被神之指轻挑开的那一刹,我依稀看见外边的一丝光明,还有那隐约间传来的声音,很吵,涂满了激动。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一股力量,亦或是一种本能——欲坠地。渐渐地,便有了执意,半是流汗,半是落泪,却不肯退让,不肯商量。终,坠地。
刚出生的我,大声抽泣,拼尽全力去呼吸这个世界的第一口空气:无味,却带着丝缕的芬芳。回望床上的母亲,靓丽的黑发被汗水弄得凌乱,满脸的苦涩甘甜不知被汗,还是泪所模糊。她身下的白色床单,开满了点点腥红,似在静默地祈祷,而褶皱的本身,让白色的床单俨然成了一块布,一块破布。
在里,在外,我和母亲,呼吸着同一口空气,同在流汗,同在落泪,闯出了这道鬼门关。
那一刻,有那么一种痛,让全身骨头位移的疼痛。而今的剖腹产却为一部分人免除了这超越生命的疼痛,这无用的疼痛。我们追求着结果,渴望着肚中的孩儿坠地。但,那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坠地。我们在追求有用的结果,有用的出生,有用的坠地,有用的婴儿,可忘了,都忘了——还有一种无用,那是让人恐惧的疼痛,以及婴儿那声无用,甚至低微的哭啼。
无用的疼痛,却是经历一个灵魂的洗礼。每一位接受过此疼痛的母亲,都是战场上的一位勇士,任身后的伤痕仍在滴血,依旧还坚守在前线。无用的哭啼,那是对生命最真切的呐喊,没有高音,却拼尽了一个婴儿的全力,将无用的音符,唱响了无用的最强音。
我看着在手术室黄色灯光照耀下的母亲,她像拂晓的英雄,在晨曦中向我微笑。我愿用我的哭声,为她奏一曲静谧与美好。
听啊,那无用的歌,唱得多美,让人心碎。我愿做一位去糟粕,除无用的作曲家,把每一件无用之事,换作一枚音符,谱写无用之歌,让所有人知道:无用有声。
宋国有个叫屈谷的人到田仲那里去见他,对他说:
“我听说过先生的大义,您是不愿仰人鼻息的人。我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会种庄稼蔬菜,特别是种葫芦很有方法。现在,我有一个大葫芦。它不仅坚硬得像石头一般,而且皮非常厚,以致于葫芦里面没有空窍。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的一只大葫芦,我想把它送给您。”
田仲听后,对屈谷说:
“葫芦嫩的时候可以吃,老了不能吃的时候,它最大的用途就是盛放东西。现在你的这个葫芦虽然很大,然而它不仅皮厚,没有空窍,而且坚硬得不能剖开,像这样的葫芦既不能装物,也不能盛酒,我要它有什么用处呢?”
屈谷说:“先生说的对极了,我马上把它扔掉。不过先生是否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您虽然是不仰仗别人而活着,但是您隐居在此,空有满脑子的学问和浑身的本领,却对国家没有一点用处,您同我刚才说的.那个大葫芦不是一样的吗?”
这则寓言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不将自己的本领贡献给国家、社会,仅仅只是在那里笑傲山林,就算他有高洁的名声,实质上这种处世之道并不明智。到头来,他的智慧与贡献还远不及那位种田的农夫屈谷。
看似无用且丑陋软弱的腿使鹿躲过了狮子的追捕,而那貌似有用且美丽无比的角却最终断送了它的性命。鹿在弥留之际的感叹引发了我对有用与无用的思考。
行走在纷繁复杂的人世,沿途风光无奇不有,而俗世的烟尘容易朦胧原本纯净的双眼,我们往往习惯性地仅从表面去判定一件事物对我们是否有用,却忘记去探求事物最本质的价值。殊不知,有些外表美丽充满诱惑的东西可能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相反,那些看似无用且被你不屑与忽略的事物反而可能在你坠入悬崖之时,有力地拽住你,还你一方风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诚如神秘逍遥的庄子所言“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哲学无用论”曾被传得沸沸扬扬,在中国拥有广阔的消费市场,侵占了人们的价值观领域。而今,被人们认为“不能当饭吃”的哲学却作为对人生价值的思考给人以“安身立命”之道,指导人们正确地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为美好的幸福人生提供一种超越性的思想智慧。同样的,五千年的华夏文明,浩浩汤汤,至圣先师孔子认为有德比有才更重要,美德、品行、信仰等直指精神内核,看似几乎无一丝实际用处,却被称为是思想领域的“无价之宝”。若只从表面看,我们一定会轻易地将这些“无用之物”弃掷迤逦,只有当深入探究其本质,才能发觉那无用的外表背后流淌着的无上价值。
爱因斯坦尽管是杰出的物理学家,但他精通音律,尤其偏爱小提琴,他一再强调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科学家钱学森亦有着丰富的艺术涵养。那些看似无用的艺术却起到了滋养了灵魂,陶冶了情操的大用。居里夫人在提炼镭时不也是从法国人不屑一顾的看似无用的矿渣中提取的吗?如此看来,无用之物并非真无用,只要我们不流于表面,以貌取物,而是不厌其烦地去探索事物的本质,当个人的认知和素养达到一定境界之时,无用便成了大用。
反观当下,这是一个实用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们急躁,轻浮,我们还来不及等待无用之用,就迫不及待地投入“有用”的怀抱,与外表美丽的物质缠绵交织。一颗颗急功近利之心在人世间浮沉,迷茫。
诚然,在纷繁复杂的社会里,在变化万千的世界里,何为有用何为无用,我心不得而知。但诚如鲁迅所言“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以为,我们应该摒弃以美丑论价值的偏见,真正地探究事物本身存在的意义,如此,方能在繁华世间,寻得真正有用的精华,以我为主,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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