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南腔北调集—小品文的危机》里写道:“在方寸的象牙版上刻一篇《兰亭序》,至今还有艺术品之称,但倘将这挂在万里长城的墙头,或供在云冈的丈八佛像的足下,它就渺小的看不见了,即使热心者竭力指点,也不过令观者生一种滑稽之感。”要把景物写好,关键不单在映衬,还在映衬得法,方可相得益彰,或者化平庸为神奇。
北平、伦敦、济南是老舍生活之舟的三个主要停靠站,因此他获得了评判对比的资格。以朔风怒号的北平的“寒”色衬托济南冬天的“暖”色;以灰雾阴郁的伦敦的“暗”色衬托济南冬天的“明”色;以烈日毒辣的热带的“热”色衬托济南冬天的“温”色。从而勾勒出济南冬天温晴的特点。
文章以山上矮松的青黑,映衬树尖上顶着的一髻儿白花;以全白的山尖,映衬蓝天;以山坡上雪厚点的一道儿白与草色还露者的一道儿暗黄相互映衬,似乎给山坡穿上了一件带水纹的花衣;以微黄的阳光映衬薄雪害了羞微微露出的粉色;以水藻、柳影的绿,映衬河水的清亮、天上的空灵。色彩无不鲜明悦目,给人美轮美奂的遐想。
《济南的冬天》,它的写景艺术是值得称道的,值得我们去加以借鉴。
一直以来,以我对写景文的认识,仅停留在它是用优美的语句、华丽的辞藻堆砌而成的文章,顶多摘抄几句好词好句,读起来也不过如此,所以,它一直是我写作的弱项。然而,当我真正走进这篇《济南的冬天》时,却感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滋味。
我本是喜欢秋天的,记得有一篇文章大概是这么说的:春天繁花似锦,太热闹;夏天骄阳似火,太燥热;冬天万里雪飘,太单调。唯有秋天宁静,却又多彩。可我读了老舍笔下的冬天,观念大变。冬天仿佛是一匹纯白色的画布,老舍的笔给它缀上色彩。虽然只有几处颜色,却恰到好处,让人眼前一亮。如第三段中:“青黑”、“蓝天”、“银边”、“微黄”、“粉色”,难道这不是一幅《薄雪山景图》么?如第五段中:“绿萍”、“红屋顶”、“黄草山”、“灰色的树影”,一幅《空灵水晶图》赫然映入眼帘。
我喜欢用排比,对于我自己笔下的写景文,不写三五处排比是不可能的。而老舍笔下,排比没两句,拟人的手法运用得惟妙惟肖。若第二段:“晒着”、“睡着”、“唤醒”、“放在”、“低声说”,俨然是幅《阳光朗照小山图》。若第四段:“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屋顶上又卧着点雪”,放眼望去,《远山卧雪图》尽收眼底。
老舍没有用太多华丽的语句,却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济南冬天朴素又高雅的美丽,让人对冬天的济南心驰神往。济南的冬天是静止的,可老舍用自己的笔把它写活了。
正如巴金所说:“老舍先生永远活在他的作品中,活在一代代读者心中,活在人民中间!”
济南称泉城,水是有名的;济南的水来自大地的深处,浩浩荡荡,一年四季奔涌不息,这样美的形象如何画出?作者舍弃了济南冬水的种种表象,借自己的印象和感受去概括水的鲜明形象,在鲜明的形象中深入抒写自己独特的感受。先是着力渲染了济南冬水的“绿”,一连串五个“绿”字,作者描写的是绿萍的绿、水藻的绿、水面柳影的绿,托出的却是水的绿。读着这些绿萍、绿藻、绿柳,我们会自然联想到滋养出它们的水,感受到蕴蓄在济南冬水里的绿的精神、绿的生命。接着着力渲染了济南冬水的“活”。水流的一切细节乃至具体形态都淡化了、消失了,留在笔端的,只有水的那股蓬勃的生机:“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自然中的水是不可能流到天上去的,这已是感情化的水,艺术化的水,是老舍先生以画家的眼睛观察景物所得到的独特的印象。在平面的绘画艺术中,为了表现出水的特有的态、特有的势,流水就完全可以流向空中,流到天上去,这不是出色的绘画艺术又是什么?结尾处,作者又在水色、水光、水影之中,用了全篇最鲜亮明丽的色彩给泉城留下了一个美丽的倩影:“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色树影;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最后要说的是,无论从立意看还是从构图、笔势看,本篇都是一幅完整的图画。阳光、山川、人物、白雪、绿水,各物各景所表现的都是“暖”这一个字。绘天绘地,绘出了这幅山水图的大布局;写雪写水,写的是这幅图的特定细部,而且由天上的暖阳画到暖阳照耀下的暖城暖山,就山而描出山上的雪,由雪而引出雪中的水,笔势顺畅,一气呵成;老舍真是一位丹青高手。
© 2022 xuexicn.net,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