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开始整理书本,那些历史啦,法语啦。原来是那么讨厌。现在忽然觉得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原来带着他们是那么沉重,现在忽然觉得它们以前轻多了。我反复地翻看着每一本书,霎时觉得那里面的知识都是在离开之前应该熟知的。唉,我真懊悔当初没有用功学习!此时韩麦尔先生的那些话又在我耳边回响。
“法语是世界上最精确、最明白的语言,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仔细地回想着韩麦尔先生的话,我真后悔当初自己不用功。
东西终于收拾好了,同学们已陆陆续续地散了,我也准备离开,然而一直挪不动脚步。我呆呆地看着韩麦尔先生,虽然他背对着我,但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心声:“小弗朗士,法兰西人应当有骨气!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千万不能丢啊!”
现在,我要和你分手了,韩麦尔先生,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希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最后一课,正如我永远也不会忘掉自己的祖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起我所有的书象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财富一样,默默地在一片哭泣声中走出教室。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韩麦尔先生仿佛凝滞了,痴痴地呆在那儿。我看着他那惨白的脸,心绪乱得像一团麻,胸口像揣着小兔子突突地跳个不停。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法语做亡国奴?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教室?一连串的问号挤进了我的脑海。我茫然的四顾周围,目光被飘动的字帖吸引过去,那些小国旗似的字帖,那些闪着金光的“法兰西”“阿尔萨斯”,透过它们我仿佛看到韩麦尔先生熬夜制作它们的情景,仿佛听到它在激励我要和普鲁士人战斗到底的声音。
低低的啜泣声唤醒了我,我看到很多同学低着头,正在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坐在后面的郝叟老头高高地仰起头,那愤怒的目光透过镜片,射向远方。从前的镇长抿着嘴,脸色青黑。邮递员看着韩麦尔先生,双唇颤抖,似乎就要哭出来。我不能再看了,泪水迅速涌满我的眼眶。
法国同普鲁士战败后,这座城市明天就要被迫学德语了。我今天穿上了一件漂亮的.绿色礼服,打着皱边的领结,戴着那顶绣边的小黑丝帽,来上最后一节法语课。
今天的教室格外安静。和往日一样,小弗朗士还是迟到,但我并没有责罚他。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后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些镇上的人,他们好像要弥补四十多年的课程吧。
我对学生们说:“我的孩子们啊,明天这里就要学德语了。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法语课了。我希望你们好好学习。”
我叫小弗朗士背书,他只背了开头几个字就糊涂了,他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我借机教育小弗朗士,并且我先深深的自责,又讲了学好法语的重大意义。小弗朗士听后好像很懊悔。
上习字课时,我看着周围的东西。四十年来,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我亲手栽的紫藤长长了。课桌和椅子磨破了。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儿,我的心里万分难过。
叮铃叮铃,下课了。我使出全身力量,拿起粉笔,带着我的痛苦和无奈写了两个大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我摆出一个手势,放学了。我也将永远离开这里了。
当韩麦尔先生让大家放学的一瞬间,全场的学生包括全场的大人们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一个个都静静的坐在哪里。
看着黑板上写的“法兰西万岁!”这几个字。他们都分分在忏悔自己的过去。如今自己的国家要被别人抢去,每个人的心里都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唯独一样的恐怕只有“痛”把。突然间小弗朗士站了出来。面对着他的老师,他的同学,还有在场的所有大人们说了一声“对不起!”并举起自己的手握着拳说:“法兰西万岁!”在场的所有人都紧紧的抱在一起再次其声念到:“法兰西万岁!”
此时韩麦尔的妹妹已经收拾好行李下来了,对韩麦尔说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走了!”韩麦尔先生说:“不,等我一会,我还有事情没做。”只见他拿起扫把仔仔细细的开始打扫起教室,小弗朗士于他的同学和在场的所有大人都纷纷拿起教室
里的工具开始清理起来。过了一会,大家看着这整洁的教室。然后把韩麦尔先生送出了校门,对这他说了最后一声的“再见”,望着韩麦尔和他妹妹远去的身影,他们都流泪了……
大家缓缓起身,向教室外挪动着。路过哈墨尔先生身边,纷纷放慢了脚步,也许是感谢他四十年来的辛勤付出,也许是对过去光阴的追悔,也许是对这可怜的人即将离去故乡表示一下慰藉。我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的末尾,离哈墨尔先生近了,近了,我看见他笔挺礼服的衣角。我不敢抬头,却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我敢说,这远比哈墨尔重重用戒尺打我时更让我难受。
走出教室,路过无数次走过的树林,白头鸟发出一阵阵哀鸣,似乎是灾难的乐章,悠长而哀缓。黎贝乐草坪上的草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它们已被普鲁士的军队踩踏得东倒西歪。这群恶狼!此时,我多希望自己是一棵草,即使东倒西歪,即使无精打采,也深深扎根泥土。
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就见不到哈墨尔先生严肃的面孔,一想再也听不到美妙的法兰西语言,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不肯放松一下。我多么讨厌自己,埋怨自己一次次逃学,恨自己没有认真听过课。我真希望今天发生的都只是噩梦,明天又能听到哈墨尔先生动听的声音。我一定好好听课,发誓再也不逃学……
“咚咚咚。”门响了,紧接着老镇长进来了。他拍拍身上的灰在我身边坐下,我赶紧爬起来,风吹着窗户格啦啦地响,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对我说:“小弗朗茨,你的法文课本还没扔掉吧!”我连忙摇摇头,一脸紧张地看着他,“那就好,明天开始,格林先生以后每天晚上以检查的名义到你家,顺便教你法语。你一定认真学,而且千万小心。格林先生只负责这条街,不会讲太久,剩下的事,你只好自己努力。我们应该像哈墨尔先生说的,牢牢记住自己的语言,总有一天会获得自由的。”我满怀激动的心情听完最后一句话,顿时有了希望,像是在黑暗的屋子有人开了道门缝,外面的光亮照了进来,不再恐惧。于是,我不住地点头。老镇长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小弗朗茨,睡吧。”然后离开了。我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好像哈墨尔先生又到我们身边一样。
夜里,我做了个梦,战乱平息,阿尔萨斯省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哈墨尔先生也回来了,他依然穿着那件漂亮的礼服,神采奕奕地站在崭新的教室里。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不禁热泪盈眶。我们拿出心爱的课本,跟他一起大声读:
为什么我们的眼里常饱含着泪水,因为我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普鲁士士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几个大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放学了,你们走吧。
我静静的看着他。后排座位上的郝叟老头儿慢慢地摘下眼睛,叹了一口气。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看着韩麦尔先生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向门外走去。要在平时,大家早已跳着叫着跑远了,留下韩麦尔先生一个人站在屋子内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镇上的人们都默默的望着韩麦尔先生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一下,表示安慰。
许久,韩麦尔先生的妹妹提着沉重的行李慢慢地走下楼梯。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郝叟老头儿,还有韩麦尔先生。
这时,沉默已久的韩麦尔先生缓缓地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我看着他的眼睛,愧疚的说:对不起,韩麦尔先生。是我们!是我们!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出。韩麦尔先生温和的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弗郎士,这不关你的事。你知道吗?在我的心里,法语就像一条清澈的.泉水,浇灌我的心灵,这条泉水的源头,需要我们去探索。其实,法语就像一个个小精灵,只要切切实实这喜爱他们,才会感受到乐趣,你知道吗?
嗯!我停止了哭泣,我一定会自己好好学法语的。
在后来的十年里,我都很刻苦的学习法语,法国阿尔萨斯收复了自己祖国的国土。镇上的人又开始学习祖国的语言。
我来到韩麦尔先生以前的屋子,遇见我的老师:韩麦尔先生。他对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们赢了!
我缓缓地站起身,不舍地向街道走去。这条路,我是多么的熟悉,以前,每天熬到放学后,我都会第一个迫不及待地从这里冲出去。可是今天,我咬咬牙,努力地不然眼泪滑落,脚步,却是异常沉重。原来,这里有一棵杏树啊!这朵小花真漂亮!我慢吞吞地走着,似乎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刻进脑海里,连平时经常勾住我衣领的树枝也变得可爱起来……走到大街上,我突然觉得有几分茫然。我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向后望去;韩麦尔先生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靠在墙壁上,他的妹妹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他的脚边,出门去喊马车了。韩麦尔先生突然跳了起来:“我不走了!我从小就生活在这儿,为什么要我走!”我们从没见过韩麦尔先生发这么大的火,都吓了一跳,匆匆走开了。后来,我听母亲说,韩麦尔先生没有搬走,他在一条破旧的街道上租了一间老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着。
新老师很快就来了,是一个年轻的男教师。他有着厚厚的嘴唇,脾气十分暴躁,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用戒尺狠狠地抽打学生。上课的内容也变了,从我们美丽的法语变成了枯燥无味的德语,我经常开小差,望着窗外的杏树,回忆以前韩麦尔先生的笑脸。
德军和法军又开始打仗了,外面炮火声连天。新老师的脾气更差了。今天,他上一篇挺有难度的语法,是用德语讲的,我们都没听懂。新老师当即恼了,一口一句脏话,骂我们笨,骂法国人笨。一名男生站了起来,怒视着新老师:“你可以不尊重我们,但你必须尊重我们的国家!”新老师愣了愣,嘴角随即闪过一抹讥笑:“不过是一块沦陷的国土罢了,有什么好尊重的!再说了,你们作为一个法国人,会说法语吗?会写法文吗?”我们都咬紧了牙,怒视着他。新老师比那名男生足足高出一个半头,但泪光中,新老师是最矮小的……
吃饭时,父母无意中谈起韩麦尔先生的情况,母亲叹了口气,话语有些惋惜:“可怜了,这么好一个人,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哎!”我听了,头脑中一片空白。我推开饭碗,不顾身后父母的呼喊声,向门外冲去。在街角处,我的目光掠过一个穿着灰大衣的人,脚步慢了下来,竟是韩麦尔先生!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几周未见,韩麦尔先生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道皱纹。他那双灰蓝色的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弓着背。他不停地咳嗽着,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歇,样子十分虚弱。我心中猛地一疼,快步跟上,韩麦尔先生足足老了十岁,一副随时都会离开人世的.样子。韩麦尔先生拐进一条阴暗,散发着垃圾臭味的小巷里。我赶忙捂住了鼻子,绕过那些堆积成山的垃圾和脸色阴郁的人们。
“小弗朗士?”韩麦尔先生关门时终于看见了我。他用的是法语(德国政府已规定平时只许使用德语),我愣了愣,随即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韩麦尔先生的法语依然那么温和,那么动听!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我跟随韩麦尔先生走进了那间破烂、拥挤的小屋。“咳咳咳……”韩麦尔先生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扶住他,将他移到床边。“老师,您不吃药吗?”我将一杯温热的水递了过去,韩麦尔先生没有接,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屋子里静得可怕,韩麦尔先生开了口,声音嘶哑的可怕:“他们,咳咳…不卖。”我愣住了,然后泪水迅速地溢满了眼眶。韩麦尔先生将我脸上的泪水擦去,坚定地说:“小弗朗士,我们要坚强,我们要打败敌人,夺回我们的领土!记住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望着他苍老的脸庞,我鼻子一酸,重重地点着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 2022 xuexicn.net,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