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艾伦·图灵制造了一台能够与人交谈的机器,取名为“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的操作方式非常简单:对话者可以直接在一台打字机上敲出要说的话,与此同时,打字机的机械运动被转化为一条长长的打孔纸带输入机器,经过计算之后,机器给出应答,并通过另一台打字机转译为英语。两台打字机都经过改装,使得它们打印出的文字以某种人为设定好的规则被编码——譬如“A”被“S”取代,而“S”被“M”取代。对于在二次大战期间破译过德军通信密码的图灵来说,这似乎不过是他如谜一般的人生中又一个小小字谜游戏而已。
没有人真正见过这台机器,图灵去世之后,留下的只有两大箱他与克里斯托弗的对谈记录。这些皱巴巴的纸页被乱七八糟堆放在一起,没有顺序也没有规律。所以一开始,人们很难从纸上天书一般的字符串中读解出任何意义。
1982年,一位来自牛津大学的数学家,同时也是艾伦·图灵的传记作者安德鲁·霍奇斯,曾经尝试破译这些密文。然而,由于每一次谈话的加密方式都不一样,而纸页上又没有标注页码和日期,这使得破译的难度大大增加了。霍奇斯留下了一些线索和笔记,却未能接近真相。
30年后,几个麻省理工计算机专业的技术宅们为了纪念艾伦·图灵一百周年诞辰,决定向这一谜题发出挑战。最初他们尝试采用暴力穷举的方式,依靠计算机分析出每一页纸上可能存在的规律,但这依然需要很大的运算量。在此过程中,一位名叫琼·纽曼的女生通过研究密文原稿发现,不同纸页上的字母磨损方式存在微妙差别,这说明密文来自两台不同的打字机。她由此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是一份聊天记录,艾伦·图灵是在跟另一个对象通过密文交谈。
这些线索很容易让人想到著名的“图灵测试”,然而起初,这群心高气傲的学生们并不相信,在那个时代能够设计出与人类交谈的计算机程序,哪怕是艾伦·图灵本人。他们给那看不见的.对话者起了个代号,叫做“幽灵”,并且编造了一些荒诞不经的怪谈。不管怎样,琼的猜想似乎为破译工作指出了捷径。譬如他们根据某些重复词组和语法结构,设法将密文纸两两配对,以寻找问答之间的语义关系;又譬如他们尝试从图灵的亲友名单中猜出对谈者的姓名,结果顺利破译出了“克里斯托弗”这个字母组合——克里斯托弗·马尔科姆(Christopher Morcom,正是图灵在16岁时爱慕过的第一个男孩的名字。[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自己的一段真实经历:高三那年,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去父亲一位同事的办公室里上自习。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脑,我没费什么力气就猜出了开机密码——是他女儿的名字。这导致整个高三我浪费了很多宝贵的学习时间在玩电脑上。]他们曾一起分享对于科学的热爱,曾在寒冷的冬夜观测同一颗彗星。1930年2月,年仅18岁的克里斯托弗因病早逝。
图灵本人曾经说过,密码分析并不仅仅依靠纯粹的逻辑推演,直觉和猜想往往更加重要。或许可以说,一切科学研究都可被看做是“直觉”与“推导”这两种过程的组合。最终,正是依靠琼·纽曼的直觉与计算机的推导,完美破解了图灵生前留下的谜题。从破译出的对话中我们获知,“克里斯托弗”不是幽灵,而是一台机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图灵本人编写的一个对话程序。
然而,新的谜题随之而来——机器真的可以像人一样回答问题吗?克里斯托弗是否真的通过了图灵本人的“图灵测试”?
《模仿游戏》是一部余韵悠长却又不容易讲明白观后感的电影。对电影的思考见缝插针到我观影到现在的每一个空闲时间,感触颇多又稍纵即逝,必须要赶快化成文字才不会胸闷气短。人物传记类的影片常以时间轴作为叙事的主线,此部电影也不例外,三条时间线平行展开又相互承接说明,配以字幕交代时间地点,天才图灵短暂但熠熠生辉的一生便跌宕起伏的展现在观众面前,很好的避免了平铺直叙的枯燥,而导演恰到好处的剪辑让一向看电影反应慢的我没有因为时间线的穿插交错而凌乱。
是天才必有过人之处,片中的小图灵隐忍又坚强,将那份不可言说的情愫与自己的天赋结合,年纪虽小,但其在数学 、密码学上的才能已若隐若现。镜头切换,青年的图灵意气风发,带着所有恃才傲物的人才有的桀骜, 向英国政府的军官毛遂自荐——“我知道你需要我多过我需要你。”这是有底气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二战中,参与破译德国密码工作的图灵大放异彩,当别人绞尽脑汁思考密码时,他却另辟蹊径,研发了具备人工智能的机器去帮助破译Enigma,饱受质疑后最终为盟军的胜利贡献了自己的才能。在此感谢本尼迪克特的演技,将一个天才的不善交际,结巴偏执表现的惟妙惟肖,更把一个天才对天赋的执着与灵光一现的刹那光火再现的栩栩如生。
是天才更有与不同之处。因为从小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受人欺凌。小图灵对解救自己的克里斯多夫萌生出超越的友情的依恋,在俩人上课传的纸条上一笔一划写出对应的 I LOVE YOU,而这份因克里斯多夫的离世无疾而终的同性之情,最终像颗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定了图灵一生的性向,为他后来的不幸遭遇埋了伏笔。有时候我们很难说到天才到底是因为自己在某方面的缺陷感到自卑而在其他方面拼命发展最终成了天才,还是说因为一个人在某方面天赋异禀招来一些庸人放大他们在别处的小缺憾以试图解释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和自己为何平庸以彰显万物有序、上帝公平。这部电影让我很容易想到其他电影里的天才,比如说 《心灵捕手 》中那个外表玩世不恭,内心没有安全感,喜欢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别人的数学神童;又比如说 « 她比烟花寂寞 »里让人既羡又怜的杰奎琳杜普拉。这些天才似乎有一个共同之处 :一方面,过人的天赋已经为他们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只等他们一路走开,享受鲜花荣誉和别人钦羡的眼光;另一方,天赋又像是一个美丽的诅咒,在内心深处,他们画地为牢,蜷缩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别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影片里,图灵与JOAN CLARKE在一起的片段显得节奏欢快,色彩明艳,差点让我以为这会是一个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欢快结局,一度还在心中起疑图灵什么时候换了性向。但导演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当图灵像JOAN坦白自己是同性恋时,这位聪慧的姑娘说出的话在我心中激起涟漪 :“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对方,我们可以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去生活,你不会是个完美丈夫,我也没有打算当个完美的妻子……我们心灵相通,因为我在乎你,你也在乎我,而且我们比其他任何人更能懂对方,这比大多数婚姻都好的多。”虽然这对白没有让两人关系峰回路转,但却道出一个真谛:对一段男女关系来说,肉体的吸引也许会厌倦,精神契合却妙不可言。“ 相看两不厌”——所谓 soul mate, 大概是说,除去性吸引力,你依然是完美伴侣。
至于影片为什么叫《模仿游戏》,谁模仿了谁?影片的最后也许可以让我们找到答案,三条时间线的最后一条线里,被审讯的图灵对警察说出这么一番话:这是个游戏,一个模仿游戏……人和机器有什么区别?最本质的区别是,人有不同的想法,机器却没有。有趣的是,如果某个东西与你的思考方式不同,那是否说明它不会思考?你看,我们允许人类之间有种种差异,你喜欢草莓,我讨厌滑冰,你喜欢看书,我对花粉过敏…… 如果我们不会因为大脑运作方式的不同而质疑思考的方式,我们为什么不能对一个由铜线和钢铁铸成的大脑,抱有同样的态度呢……你怎么评价我?我是一个好人?坏人?有贡献的人?还是一个罪人 ?依我之见,图灵研发的人工智能机像人类一样去思考,这是模仿游戏表面的含义;另一面,在当时的英国,同性恋被认为有罪且伤风败俗。酒吧里图灵的同事对他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是同性恋,这是个秘密。于是图灵一生都在模仿其他异性恋的人,可不幸还是因此遭受迫害。回到刚才图灵的那段对白,“你喜欢草莓,我讨厌滑冰”,性取向无非也是一个喜好的偏向,或天生或被后天经历影响,但这都是非理性且个人无法控制的事情,有的人对同性砰然心动,就如同你因为异性魂牵梦萦,你能忍住热恋时不对异性喜欢的无可救药吗?可惜在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渺小的相似,又惯于把多数人的行为方式当准则,我始终认为不管是大到社会风气、文化文明,还是小到人际关系、相处之道,真正的成熟应该是兼容并包,求同存异。承认并尊重个体的差异性,理性批判,才能越宽容,越繁荣。
写到末尾,刚提笔时对电影的迷惘终于云消雾散。这本就是一部让人内心五味杂陈的电影,不再想导演要着重表达哪个主题,同性恋?二战?电脑的诞生进化史?毕竟这些元素全都出现在图灵令人感慨的一生,老老实实当作传记电影看就对了,至于感想,那是每个观影者自己的事。
你不是上帝,你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克里斯托弗的齿轮转动,预言着每立方米水域的悲剧。做抉择的却是人,将父亲、朋友、兄弟送向既定的死亡。为了救更多的人而放弃少数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为了大局,为了长远,有的筹码必须被舍弃。胜利总来得残忍而无奈。
我们每天都决定着孰存孰灭。我们每天帮助盟友取得胜利,然而无人知晓。
多年以后,图灵面对琼,哭得像个孩子。
我们真的做了正确的决定了吗?为了服从更大的利益,就要牺牲小小的齿轮吗?
他能破译英格玛的密码,却永远读不懂人心。数字的世界里,对就是对,做就是错,绝对没有生活中那么多的模棱两可。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的信息,但是没有秘钥,就没有人能看懂。而人们相互交谈时,她们总是表里不一,他们总是另有寓意,而你却要猜测他们的真正寓意,但我永远猜不出来。他一直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是他永远解不开的谜。
他太纯粹,但简单总是成为受害者,他带着他读不透的人心,默默忍受周身一切对他的加害。他可以依傍的只有数字和机器。它们不会撒谎,没有选择,不懂得利益权衡和背叛,也只有它们,在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嘲笑他,冷落他,看不起他时,陪在他的身边,它们和他一样纯粹,因而他和它们建立了一种无言的理解。
因而他的机器叫克里斯托弗,他的初恋。在克里斯托弗面前,图灵不再掩饰,不再模仿。他们是同类,他们可以相互理解相知。他是它的保护者,它在世界上唯一的的知己。透过电线和齿轮,它为图灵埋下了最美好的时光和情感。
你不再在大学教书了,现在,你只是一个巨型机器上的小齿轮。丹尼斯顿中校对图灵说。同一个地方,图灵用一个个小小的齿轮拼出了克里斯托弗,计算机的雏形。
彼时二战正如火如荼。布莱奇利公园没有硝烟,面对的却是整个德军。图灵在这里,用执拗和他的克里斯托弗抵挡着看不见的敌人和整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这座名为战争的巨型机器会将世界拖向何处,每一个小小齿轮转动,同时人们死去,让人习以为常。天堂几乎容不下这么多的灵魂,于是死者被压缩成数字。
破解德军的密码,是所有人的任务。而这就意味着要在十八个小时的时间里尝试两千年才能完成的`计算量。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对人类来讲。
尽管如此,人们仍孤注一掷,而对图灵的机器冷嘲热讽。他们不相信一堆齿轮可以和人类一样去思考,去解决问题。
当克里斯托弗最终输出了逻辑严明的语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玩具时,预想的成功那端却是同伴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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