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红楼梦》读得兴头正浓,门缝却传来母亲低哑的呼唤:“赶紧吃饭!”我不觉眉头一紧,想到宝玉曾说女子本是极好的,可一旦嫁作人妇,就变成黯淡的“鱼眼珠子”,如王夫人等人般槁木死灰了。心头一动:母亲作少女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态呢?正想着,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眼前两根油亮的麻花辫的小姑娘气鼓鼓地,腮帮犹有泪痕,眉眼却有些熟悉。再看陈设,竟与老照片中的姥爷家别无二致。我照照镜子,竟发现自己成了年轻时的姥姥!那么,这个小姑娘便是十几岁的妈妈了吧?再看脚下,一地碎纸片,隐约猜出约是没收来的“闲书”。我一瞬间玩心大起,胆气十足。好哇,你也有今天!
“说!为什么上课看闲书!”我叉起腰,眉毛倒竖。这一语却似扎破了泪包,妈妈眼泪扑扑朔朔地滚落,却硬是咬牙不露哭腔。“我认为,人应当活得有理想,有厚度,而不是……而不是将有限的青春与活力投入无限的数学题!现在你叫我等,等到成家立业了再考虑你所谓的‘闲事’,可人这辈子就这么长,我,我等不起!”小小的眼眸如何盛得下少年洪水般的哀愁,她的泪水愈如汹涌,却仍用残存的理智用手遮住脸,朝我摆摆手“算了。你不懂的。”
我不懂?我不懂么?那么我又是如何冲撞多年之后的你,为你的人生再添闲愁一桩?我又是如何唾沫横飞地指责这个弱小的你,将我所讨厌的情态学了个十足?或许你也曾是那样一个干净澄澈的少女罢?眼睛黑白分明,并无血丝和沧桑,去换取一副杜拉斯《情人》中那种”备受摧残的容颜”。
我叹息,将她环在臂弯,不曾想过,我终于有机会给我的妈妈一个拥抱,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她哭得更凶,泪水几乎穿透我的衣服,直淌到心里去。“妈妈,我心里苦……”没有人会嗤笑一个少女是否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只是用尽气力将她抱得更紧,“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希望你能做让你快乐,而且活得像是自己的事。”她终于破涕为笑,眉眼弯弯地,“妈妈,你真好!”说着,竟在我颊上亲了一口,以一个女儿的方式。
原来,你也曾如此倔强,你也可以如此娇憨,一副小女儿的形状。你还不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多坎坷,就像你的妈妈,你的女儿。而后者,才是令你迅速衰老的元凶。梁启超曾道:“女子本弱,而为母则强。则虽平生娇不胜衣,情如小鸟,却可为其儿之故,奔走于千山万壑,虎狼吼咻,魍魉出没,而无所于恐,无所于避。”原来,你也曾经是我,我也将会是你。天下万民,人同此心。如何感谢你,如何爱你,如何!如何!
身形渐渐出现在另一个时空,“赶紧吃饭”音犹在耳,不敢耽搁,也不想耽搁半分。我答了一声:“来啦!”。清脆婉转,欢快欣喜,也不知,是像谁。
书啊,尽管我对你是如何的迷恋,但我更想让再多的人把你装进心里,成为他们的好朋友。于是我经常幻想:假如有一种神奇的书,书中不但不用印文字,还可以把文字成声音。看书的时候,只要把书打开,一行文字立刻变成优美动听的语言,那一定很好玩!有这样一本书我在黑暗中也能捧起书来学习。不管你重复翻开,它都会不厌其烦地念给你听。
如果把它送给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们,那么他们就不必戴老花镜。他们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只需要一双耳朵就可以了,耳朵背一点没有关系,书本上还有声音调节器,把音量调大一点也是可以的.嘛!
要是把这本书给盲人们,他们就不用慢慢摸着盲文了。看,他们接过神奇的书笑得多么灿烂,像林中的小鸟,雨后的彩虹,黄灿灿的田野……!看着他们那么高兴,我也很高兴。
哇!刚进幼儿园的小宝宝们,在想妈妈呢!那小嘴撅的,真可爱。让我把这神奇的书送给小宝宝吧。瞧!小宝宝不哭了。因为这书正在给他们讲故事呢!就像妈妈在身边似的,他们再也不会感到陌生了。
我爱看书,如果真的能有那样一本会发出声音的书,那真是太好了。
“我啊,当然是想找到博尔赫斯扔的那枚硬币啦。”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临死之前,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这是我楼下那个女孩说的,那天我问她,如果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做一件平时想做却做不了的事,那你要做什么。她说了这句话。
“可是我现在只想体验一下科幻小说里的起死回生,这真是平时想做但做不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涣散,于是我干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宣判。
迷蒙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飘浮着,时而置于云端,时而伏于地面,脑海中众多声音起伏,时而谈着白茫茫,时而谈着媚俗,越来越大,使我困惑而脆弱。我睁开了眼睛,仿佛还在梦里似的,我抬着看了看日历,那一天早上,我死的那一天。这好似一个天大的玩笑。
可是再荒谬神奇,生活仍要继续。我洗漱,吃早饭,出门去交接班。再一次坐上这辆出租车的感觉很好,像是再一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我启程上路,行驶于繁忙的早高峰主干道上。不久我便见到路边有人挥手,我驶近停下,是楼下那个女孩。
我愣着,直到她坐上车好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地问:“去哪?”她一身白色连衣裙。“去那座最高的山好吗?我想去那里看海。”她说,冲我笑了笑。“看海?”我问道,发动了车子。她说是啊,看海。
“20世纪那会儿博尔赫斯站在甲板上,将一枚硬币扔进了大海,硬币带着点余温,消失于茫茫夜色的海水中。之后他写了首诗《致一枚硬币》,说自己添了一个平行的'节点,从此他和硬币便活着两条不同的平行线。我很想去看看海,想象海里那枚硬币是怎么随着波涛流向远方。我甚至想找到它,或者《广陵散》的乐谱,司马相如的那把琴,爱伦坡的黑猫,我都想找到。我真的热爱这些东西,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她一直说着,这时才停下来。
我望着后视镜里她泛红的脸颊,脱口而出:“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小男孩在岸边发现了一个锈得不成样子的硬币,捡起来看了看,又扔回了海里。”
她笑了,山间的凉风吹起她的头发。
我在回程的路上想了很久,关于我那段飘浮,那些在我脑海里争吵的声音,那个女孩,和她的硬币。我看向窗外,夕阳中天边那朵似船的云突然脱下一个小的圆形,它越飘越远,消失不见。
“让她找到她要的东西吧,如果你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我默念着,下班走在人行道上,看着一辆车驶向迷了路的女孩。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我的身体很轻,时而在云端,时而在地面,脑海中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啊,当然是想找到博尔赫斯扔的那枚硬币啦。”
书啊,尽管我对你是如此地迷恋,但我却更希望你能走进更多人的心中,成为他们的好朋友。因此我想:假如能有一种神奇的书,书本上不但印着文字,而且还能把文字变成声音,看的时候,只要把书一掀,那一行行文字立刻会变成娓娓动听的语言,那该多好啊!有了这样一种书,在黑暗中我仍然能捧起书本来学习。记不住了,好办!从头再一页一页翻一遍!它会按着你的要求,不厌其烦地念给你听。
如果把这样的书送给满头白发的爷爷、奶奶们,那他们就不必再戴着老花镜了。老人们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只要用两只耳朵就可以了。耳朵背一点也没关系,书本上还有调节器,音量大小是可以调的嘛!
要把这神奇的书送给盲孩子们,他们就不用慢慢地摸盲文了。瞧,盲童们手拿着这神奇的书,仰起那红扑扑的小脸儿,听着,笑着,好似看见山涧的溪流,林中的鸟,雨后的'彩虹,金灿灿的田野……啊!神奇的书,将给他们找回一个神奇的世界!
哟,刚进幼儿园的小宝宝们,在想妈妈呢!瞧,小嘴巴撅得能挂个奶瓶子。好办,那就把这神奇的书送给小宝宝吧。瞧!小宝宝不哭了。因为这个“小伙伴”正给他讲着童话,唱着童谣。仿佛妈妈就在他们身边似的,他们再也不感到陌生和寂寞了。
是的,我爱看书,然而我更希望书能成为更多人的知心朋友。如果能有那样一种会发声音的书,那真是妙极了!
轻舞的影,捕捉到了清晨的第一次翕动;振动的弦,也送走夕阳的问候。
有时我路过那条桥,经过他,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这几年,他留下了什么?
一口碗,一把二胡,一个人。他在桥上候了几年,二胡鼓动的声音不绝,悠扬又无人问津。每天那碗里,似乎就只轻轻点着几块 硬币,和着一张张发黄、变旧的一元人民币。他不停地拉着,似乎在诉说着。
小时候,那一块钱让我看清了他的脸——老,沧桑。桥下的水汩汩地流,水声中又揉和着他的二胡声,源源不绝地驶向人们的耳中。这桥上不仅仅只有他一人,我细细地把八枚硬币掷了过去,便开心地和父母过了桥,说:“那些乞丐真可怜……”父母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时间一天天地过,人们反复地上桥,过桥。打赏他的钱也似乎愈来愈少。但他还是拉着,拉着,好像没有开过口。
这时我意识到——我错了,错怪了他。他只是老人,街头艺人,只不过有着乞丐的着装罢了。那一瞬间才发现,我一直在接受着,聆听着他的表演。我也似乎并未真正留意过他,但是桥上那么多的流浪者,我却惟独记住了他,记住了给他的那几块钱。
流浪者们也在拼,谁晓得明日桥上,又是何人收到了路人的一块钱?但是他,一直存在于这桥上,始终有他。
那是一个刮台风的下午。风卷集着乌云来到了这里,桥下流水狂涌逝过,似乎也没有了“地面”的概念,只是到处是流水,在桥上肆虐。
我匆匆撑伞走过,心中落魄,不因狂风暴雨,却因没有了那歌声。我极目四处张望,终归将手中一元的“票子”收到了兜里……
何必呢!为了一个流浪汉,等他?得了吧!
我苦笑着离开了。
日后,上桥时我都会单手插兜,在里头紧紧拽着那张有点湿润的一块钱,慢慢踱步向前,轻轻地将那一块钱放入碗中,然后慢慢离开。
也为此,我的袋中也总有两块零钱,过去一块,回来一块。
我不懂音乐,脑中没有几个音乐人的名字。但是一旦有人提起二胡,我便第一个想起了他,和他的音乐。
几年了,那杆破二胡仍在他的手下振鸣发出悠扬之声。难道这只是为了钱吗?我想他应该是有追求的。
并不是英雄,明星才能在别人心中烙下一块印,也并不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才能振奋人心。他只是一个没有说过话,我也不知名的流浪者,却也正是他的这种神奇让我着迷,让我感受到了美。
他一定有一个梦,一个储存在心里的音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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