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人不可缺少的视觉器官。它,会给人带来光明,会给人带来希望······然而,留在我的记忆深处的,却是一双给人带来痛苦,给人带来失望的大眼睛。
以前,父亲在县城的一座四合院里租了一间房子。当我们搬家的时候,对门有一位大姐十分注意的朝着我们,侧身聆听,似看非看。看样子,她懒得瞧我们,恐怕是用视觉监视我们。我害怕,不敢正面直视她。
从那以后,我从大门进进出出,总看她呆在门旁那儿,披肩的长发,名模式的身段,坐着椅子一动也不动。虽然她没有向我流露什么表情,但是她的文雅,使我渐渐觉得她并不可怕,甚至有了好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缩短了跟她之间的距离,终于能向她招呼问好。她的声音似乎很微弱,但很动听,让人产生亲切感。
每当我招呼她的时候,她总叫我过去玩。一天放学后,我不却她的邀请,来到她的家门前。她很热情,问这问那,还问我的美术老师,似乎对美术特别兴趣。谈话时了解到,她的美术作品得过好几次奖。在那门厅墙壁上,挂着的她读高中时的一张自画像,显得潇洒自如,充满年轻人的青春活力。欣赏中,我情不自禁地由衷赞叹:哇,真是不错!此时,我心中油然产生对她的敬佩。
第二天,我拿着自己的美术习作求教于她,她迟迟不答应,先是点点头,紧接着直摇头,两串泪珠直挂脸颊,颤抖的嘴唇挤出一句“小妹妹,让你失望了······”。此时,我的脑子里顿时闪出几个“?”。
后来,邻居解答了我的疑问,妈妈埋怨我年幼不懂事,我也自责,责备自己不会观察,还伤她的心。
五年前的一个周末,她从学校回家,归心似箭,急呀,飞快的自行车来不及躲避交叉行驶的摩托车,人仰车翻,当场昏迷,不省人事。而后,经医院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三天的体温升高将她永远困在黑暗的世界里。
事后,当她最后一次从老师手中接过美术作品的获奖证书时,只是欣喜地摸着,而看不到证书上的一个字,她失望地大哭,哭地十分伤心。
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阳光斜照着四合院,可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寒意。由于父亲的工作调动,我们要搬家了,要离开那刚刚熟悉的四合院。我走出大门,想过去与瞎大姐告别。一看,她竟然侧着耳朵仰着脸,早就伫立在门前等我。
我注视着面前一直不敢正视的她那双黯然无光的大眼睛,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离别时,她把以前用过的美术用书和画笔全赠送给了我,并诚心地对我说:“小妹妹,好好学吧······”
离开她之后,我的脑子里会常常晃动着她一脸失望神情的影子。我总要问:她那次骑车回家为何不注意点呢?哎,真是一失足,千古恨呀!
小的时候,喜欢在老家小镇后的树林里玩耍,我们那的人都称它为“小林子”。那里溪水潺潺,烟云氤氲,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被冲刷过的泥土的芳香。一簇微光照下,就好似丝绸轻轻地笼罩在上面,似梦似幻。这寂静而又简朴的地方,是我儿时的“小天地”。
可是,把“小林子”和小镇隔起来的,却是一条清澈的不能再清澈的小溪,而横在小溪上的,只有那一根孤零零且沧桑的树干。每次,我都战战兢兢的快速跑过这条这根树干,心里总是有空落落的感觉。
那时,小溪里倒映着的,只有一根孤独而又无助的树干。
直到有一天,不幸发生了。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画具,一蹦一跳的走在去“小林子”的路上,经过那跟孤零零的树干时,也许因为重心不稳,又或者因为步伐太轻快,一头扎进了那清澈的小溪中。冰凉刺骨的溪水侵蚀着我,使我清醒。我顺速将画具捞了起来并起身看看四周,幸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我匆匆一望,小溪里倒映着的,是我的一支画笔还有一个轻轻掠过的人影,当然,还有那一根孤独而又无助的树干。
第二天早晨,我偷偷来到小溪旁寻找那支丢失的画笔。奇迹发生了,横在小溪上的,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根树干,而是一个完整的由许多木块拼凑成的小木桥。木桥上,还静静的躺着一支画笔。“咦,正好是和我那支一样的颜色。”我喜上眉梢,四处张望,寻找昨日倒映在小溪中轻轻略过的人影,大声对着天空喊“谢谢你!”。
而这时,小溪里倒映着的,是一个雀跃的女孩的身影,还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木桥的影子。
也许这一辈子,倒映在溪中小木桥的影子,我都不会忘怀,那轻轻掠过的影子,也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每次回到老家,一切都变了,我也没有再去过“小林子”了,但这个小木桥还是静静的躺在小溪上。每次经过这时,我都会静静的观望着,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几丝夕阳的光线投下来,我的心里生长起一片海,无边无际,一叶小舟在波平浪静的水面轻轻摇曳着,泛起一片涟漪,久久不能散去。看到小木桥完好无损的这模样,也就淡然了。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也不需要找到答案,我只知道,你留给我的,是童年时第一次感受到的爱,是当头一棒后的惊喜,还有那美得不像话的小溪中木桥的影子。这就足够了……
太阳落山了,我似乎在溪边站了很久,隐约听见耳边有说话的声音,“这个桥,还是这么的稳,都不曾改变”。我回头一望,夕阳的最后一团光辉挡住了他的脸,我不语,朝那团光辉淡淡一笑……
父亲出门的时候,月亮还没下山。父亲回家的时候,月亮早就上山了。
三五岁时,去镇上看杂技,父亲总把我扛在肩膀上。我的目光,可以穿越无数个黑压压的人头,十分清晰地看到那个放开双手,在圆铁桶里骑车的漂亮女人。看到一个猴子,穿着小孩子的花衣服,扭着屁股在地上推滚轮。还有大力士,赤裸着膀子,让一条粗大的蟒蛇,缠在身上。或者把石头搁在肚皮上,让人拿榔头敲开。杂技很精彩,每次我都看得手舞足蹈。我总把我看到的精彩场面,颠三倒四又挂一漏万地说给父亲听,父亲每回都听得乐呵呵的。
有次村里放电影,父亲回来晚,带我去时,已经在很后面了。人群一拨拨地把我与电影隔得十分遥远。父亲把我扛在肩上,我还是看不太清,父亲就把我举过头顶。问:“看到不?”我说看到了,看到了,正打得精彩,有人用一根辫子打败了一帮人。父亲听说好看。就高兴。嘿嘿地笑。父亲是农民,从他一笑,就可以看出来,一张笑脸,跟乡里的沙土一样朴实。父亲大概是在地里劳作了一整天,累了。举了没一会儿,又重新把我放回到了肩膀上。我不同意,正打到紧要关头,突然只看见人家的后脑勺了,那种失落感,至今想来,仍无可比拟。所以当时想都没想,一伸手,便拍父亲的脑袋。父亲于是又把我举过头顶。
回家的时候,我过足了瘾,兴奋地哼哼电影里的插曲。而母亲说,那晚,父亲睡在床上,也哼哼了一夜。平日里干活再累,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子的。
以后上了学,人长大些,心也就大了,不再骑在父亲肩膀上到处逛荡。那时,父亲大概很忙,很少见到。晚上,吃完饭,在洋油灯下做完作业,还是不见父亲回来。有几次,作业多,做至半夜,才会看见父亲,踩着月光回来。一把锄头上,也亮锃锃地挂着月光。而早上,我几乎见不到父亲的影子。虽然我学习很用心,每次都能比其他的同学早到学校,可我还是早不过父亲。
有几年,为生计,父亲去钱塘江边扛石头。石头活,大概是一种最苦的力气活,不过工钱多,母亲说父亲苦着也就值了。想起来,那时候,父亲靠卖力气,来养活我们一家四口人,又要供我和姐上学,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自从去了江边,家里就很少见到父亲的影子。偶尔想起,父亲的面容竟然像上了晕的月亮,有些模模糊糊。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好父亲,而儿子,却不是个好儿子。如今,月光早已悄悄爬过父亲的额,落满了头。
月光是淡淡的。月光下,父亲的影子,比从前短了。而我的影子,长了。是父亲,用他的衰老,滋养了我的茁壮。我与父亲,不再仅仅是父与子的关系,而变作了两个男人的对视。我从父亲身上,看见我的未来,父亲从我身上,看到他的过去。父亲与我。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了。
“人不是绝对光明的,因为他们很怕光呢!”太阳这样说道;“人是有黑暗的一面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我从他们的影子看到的。”路灯附和着说道。
一
他,没有影子。
他第一次发现这一点是在人群中。当他向一个人走过去,快接近他是,那人突然大叫了起来:“哦,我的天呀,你踩疼我了!”“哪儿有?”他新想。“快把你的脚拿开!”那人指者地上呲牙咧嘴的怒斥着。他低头看,自己的脚果然踏在一块黑影上。“哦,抱歉。”他忙收回脚,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每一个人脚跟后的地上都有一块黑影,人形的,跟着他们忽左忽右,惟独他例外――他身后是惨淡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被踩的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盯着他的后面看。
他头一低,很快地溜了。“不就是没有影子吗?”他想。
二
在街上,他看见了一个乞丐。肮脏的脸,破烂的衣衫,正坐着,身后没有那块黑影。乞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他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我们俩是一样的呢……”他说着。乞丐没有听到,只是不停地道谢。他走开去,却听到后面一个声音:“没有影子的白痴!”他回过头去,乞丐已经走远,而跟在乞丐身后的那块黑影还在嘲弄似的对他手舞足蹈。
三
他低下头,继续走着。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一个人正悄悄地靠上另一个歇脚的人,地上的黑影已经将手伸向了歇脚的人的挎包。
“别这样!”他大声说。黑影的手抖了一下,带挎包的人趁机溜了……
于是,他被那个小偷打了一顿――确切的说是被那个人和他的影子打了一顿。
“放聪明点,你这个没有影子的傻瓜。“那人和他的影子对他恶狠狠地说到。
四
他靠在墙边喘着气,揉着被打肿的脸。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都带着自己的影子。
“哦,就是他,就是他!“他们开始对他指指点点。于是,那些黑影也对他指指点点:”你看,他怎么没有影子?“”是啊,是啊,现在居然还有这种人!“”他抱住了头,蜷缩在墙角。但地上的黑影却越集越多,越围越拢。将他层层围住,不留一点缝隙。
“不,不,救命,救命!”他大叫,拼命挥舞着双手……
“唉,好好的一个人疯老。”“原来是个白痴……”人和黑影渐渐散去了。只留下筋疲力尽的他,“为什么我没有影子?”他突然感到悲伤,却听见一阵轻轻地抽泣。
“是我在哭吗”没有呀。他循着声音看过去,那边墙角,一片淡淡的孤单的黑影。
“这就是我的影子吧。唉,我也是有影子的,它原来在这里!“于是,他走了过去,把它带在了身后。
从那以后,他和它,形影不离。
五
几十年后,一个老迈的人站在太阳下,神情茫然,嘴里叨念着:“太阳在我左边投下光影,半个黑色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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