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声,闲读宋词,听北宋词人晏殊浅吟:“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翻过几页,又听见晏殊第七子晏几道叹息:“舞烟眠雨过清明”。
心里蓦地一惊,春社已过,清明又至了。
《淮南子·天文训》云:“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按《岁时百问》的说法:“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一到,气温升高,雨量增多,正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故有“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植树造林,莫过清明”的农谚。可见这个节气与农业生产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是,清明作为节日,与纯粹的节气又有所不同。节气是我国物候变化、时令顺序的标志,而节日则包含着一定的风俗活动和某种纪念意义。
清明节是我国传统节日,也是最重要的祭祀节日,是祭祖和扫墓的日子。扫墓俗称上坟,祭祀死者的一种活动。汉族和一些少数民族大多都是在清明节扫墓。
按照旧的习俗,扫墓时,人们要携带酒食果品、纸钱等物品到墓地,将食物供祭在亲人墓前,再将纸钱焚化,为坟墓培上新土,折几枝嫩绿的新枝插在坟上,然后叩头行礼祭拜,最后吃掉酒食回家。唐代诗人杜牧的诗《清明》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写出了清明节的特殊气氛。
野草默默地泣着泪,山风撕卷着酷冬没有摧落的残叶,山野外不时传来一阵鞭炮的响声,四处平常都掩没在荒草丛中的坟茔,也因了坟飘的舞动而昭示着它的存在。
哦,清明了,人们都在忙着祭坟怀祖了。我独自在山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走,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身在异乡,远离家园,逢年过节的那孤独真是莫可名状。今天一大早,总觉得心里憋闷得慌,便不自主地走上山来。
密密的细雨交织成一张死寂的网,网住了远山遥村,也网住了我的眼睛,网住了我的思绪和记忆。几百里之外老屋后那一片松林中祖母的孤坟,此刻似乎也模糊了。曾几何时,坟边有几颗树,坟头有几株草都是那么清晰可数的。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好久好久没回老家了。
我怕见行人!我避开了行人,专拣那僻静荒芜小路走,任草树上的露水滴落在头上身上。钻林入草,衣服都要湿透了。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群野蘑菇,那么鲜活,那么新嫩,而且正是祖母和我都特爱吃的奶浆菇!有的正顶着泥土从地地里钻出来。
那蘑菇似乎正笑着向我招手!我忙忙地脱下外衣,拣采起蘑菇来。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童年。我的童年是在祖母的手中度过的。父辈兄弟三个,我父亲是老大。我是孙辈中的老大,又是儿子,祖辈父辈都拿我当珍宝。祖母更是珍爱有加,像是用手捧着我似的,走三步远也要带上我。
那时生活困难,祖母便常常领着我上山采蕨折笋,拣蘑菇。我就随她穿林入蔓,翻山越岭。困了就在她怀里睡;累了她就背着我走。我于是从祖母那儿知道了好多蘑菇的名字:蜂窝菇、九月香、奶浆菌、大脚菇、刷把菌、丝茅草菌……,还知道哪些蘑菇最好吃,哪些有毒,哪两种蘑菇不能和着煮……老家的几山几岭,哪儿长什么蘑菇,什么时候该长什么蘑菇,我都还记忆犹新。而至今记忆最深的莫过于祖母亲手煮出来的蘑菇,特别是春天长的奶浆菇。那汤沾稠稠的,那滋味真让人垂涎三尺,如今只在梦中偶尔能尝到。祖母对蘑菇也似乎有特别的嗜好,蘑菇和着肉煮,她总是专挑蘑菇,却把肉留给我;而我也总要跟她争着蘑菇吃。长大了我才真正懂得她爱吃蘑菇的原因。后来生活好了,我发现她对蘑菇仍然是情有独钟,只要我一回家,她总要弄几顿蘑菇让我解解馋,我也时常陪她上山拣蘑菇。而她自己也从这拣、煮、吃中得到了莫大的享受!
记得那个难忘的秋天,我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祖母不行了。我风火急急地赶回家中,祖母渴望已久的眼睛终于在看上我一眼后放心地闭上了。后来听大人说,祖母哑口之前,还念叨过想吃蘑菇。可那年秋天,老天出奇地干,山上就是长不出半点蘑菇来。祖母终于还是带着一份遗憾走了。然而,我却明白,祖母并非真的想吃蘑菇,而是想看着我吃蘑菇的那个馋样儿,想品味带着我一起采蘑菇的那份温馨。不然,她的眼睛何以在见到我后闭得那样安详呢?我就是她心底的那株蘑菇!以后的日子,每到清明或是她是忌日,我总也学着人们,给她烧钱化纸,以寄托我的思念。可却从没有想到过她想要蘑菇。
今天,也许真是天意,让我误打误闯,遇上这么一群我和她都爱吃奶浆菇!我匆匆回到家里,仔仔细细地挑拣,认认真真地清洗,也按着从祖母那儿学来的方法,把蘑菇烹煮好。然后,盛在钵里,虔诚地供奉在临时设立的祖母牌位前。我跪着恭恭敬敬地化钱烧纸,叩头,舀着蘑菇汤酹向牌位前……
祖母的坟茔也在这酹祀中逐渐清晰起来,我也在心中把一束坟飘插在祖母的坟头。坟飘在清明的风中摇曵着,传递着阴阳两界的亲情。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肠。冥钱飞起白蝴蝶,人声啼哭似杜鸟。
又是清明时节,又是纷纷细雨,又是面对黄土荒丘或冰冷墓碑而黯然洒泪的时刻。一代代人都在问自己: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尽管我们每一个人从孩童时起就这样问父母,也这样问别人,直到长大后问自己,可谁也无法清醒地回答自己。因为避讳,也因为禁忌,还因为难以表述的窘迫心境。所以,佛教的禅宗就有了一个很著名的偈语:从你来的地方来,到你去的地方去。
其实,回答这个问题如同提出这个问题一样,不需要什么思考。当我们在清明细雨中缅怀逝去的亲人或先祖,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仍然如同他们一样,从虚无间由父母将自己带到了这个人世,又从这个世界回到了一抔黄土中。而在这个世界走过一遭后,给这个永世永存的时空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除了一段为时不会太长的名声,让亲友和后辈存念怀想,再就是这“一抔黄土掩风流”的坟茔,让同样不会延续太久时间的后人们来祭奠。但是,就是这种总会被淡忘的祭奠,却以不出三代的亲情怀念和环环相扣的链接方式,在血缘亲情的怀念与哀思中,让中华民族子孙的血亲世代相传,并产生了巨大的认祖归宗的情感凝聚力——这就是中华血统与炎黄子孙的后裔,这就是百家姓赋。
已是清明。草长莺飞、鸟语花香,是乡间少不了的景观,纷纷细雨,让清明时节的乡间,多了一分哀思。
但于我,快乐的音符占据了我的整个清明假期。
因为在我的村子,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清明时节要烧野米饭,而且这野米饭年年要在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菜肴出现。
清明节前,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合计着野米饭的事情:你家烧一锅,我家煮一桶;你家准备汤,我家搞些菜。到了清明那一天,家家烟火,处处人堆。孩子们总是跟在大人后面找空地,摞砖搭灶,不一会儿,大家都准备停当了。接下来,孩子们在大人的指挥下,去各处捡柴火,去年过冬留下的桑树枝和路上晒***枯草,都是上好的材料,拣来能烧。等到万事俱备时,大人小孩齐上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抢着干这个干那个。
捣鼓了半天,野米饭总算齐备了,这个时候电话也开始热闹起来了。不一会,各路人马从不同的方向凑了过来,村子开始沸腾。年长的老汉一声招呼,野米饭盛宴正式开始了。不管认识不认识,也不管是谁家的亲戚,更不管年长的还是年幼的,大家都会“抢”只碗来盛饭夹菜,没有抢到座位的,四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散落在村子的各个角落,甚至连田垄上也会成为他们的乐园;围坐在桌边的老人,红光满地呷一口酒,三五两句地聊起了过去,激动之处还会哼两句过去的情怀。
渐渐地,夜幕降临,人们带着无尽的回味一一散去,村子里一盏盏的灯渐渐灭了,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我相信,怡然自得的乡间情怀却美美地留在了每个村民的心间。
© 2022 xuexicn.net,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