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被一种程式化的生活方式深度困扰时,我都想出去走走。很多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活很不晴朗,连自己的表情都是僵硬的、含混不清的,我都想换个方式呼吸。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一贯灿烂的笑容开始暗淡,一贯不受羁绊的个性被无聊打磨,我都想以广阔的自然,唤醒自己的灵魂。所以这次利用公出机会,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自己所憧憬的地方——九寨沟。
从成都到九寨沟,有450公里的路程,乘车得十几个小时。这是一段充满挑战的旅程。沿着岷江逆水而上,飞转的车轮,带着我远离城市,走向古远。走马西行,如同翻阅一册岁月的画卷。
汽车盘山而上,沿途的那些苍白的河床和荒山让人难以想象它里面会藏着什么景致。一路过来,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岷江中上游糟糕的生态环境,连绵的山峦像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一样,皱纹遍布,山坡上土壤极薄,塌方的痕迹随处可见。在汶川县,大熊猫的故乡,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绿色植被。滚龙舞狮般喧腾的岷江,挟带大量的泥石流滚滚东去。我疑惑,这样的穷山恶水会蕴藏一个童话世界?倒是阿坝州羌族村寨碉堡似的民居楼房、穿臧袍牵牦牛的臧民,还有五彩飘飘的经幡,勾勒出一幅另邦民族风情,给旅途增添了一点意趣。
山上的植被越来越少,人类对生态环境破坏的恶果随处可见。水土流失,土质疏松,满目疮痍,令人对这里的未来发展担忧重重。人类的无度开发带来的环境恶化,正日益危及自身。生产方式的落后,严重影响着当地的可持续发展。
先是有草无树,只有山顶上还能见到几棵,如三毛流浪儿的脑袋。不久,草也不全了,岩石裸露,沙土外泄,仿佛一位青春少女突然患上了牛皮癣。接下来,就是整座整座的山,像被扒光了衣裳,不但无树,草也几乎见不到了,尤其路两边的山,更是光秃得厉害。人烟渐渐稠密,不多时,一座小城镇呈现在眼前。但穿过此城后,山又逐渐恢复了元气,就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总不会是气候造成的吧?”我在想。后来的事实证明,凡是离人群近的山,便秃,这一处处的荒芜破败,完全是人为的。
山如此,水也未能幸免。那发源于青山雪岭的岷江,想当初该是多么清澈碧透的啊!可是只从有了人,就什么都变了。
河滩上,总有一堆堆的乱石,像是被遗弃的采矿点。果然,每隔不远,就有类似于采石、淘金那正架在河床上作业,搞得周围一片狼籍,以至后来,我每见这样的设备心里便打一激灵,然后是一阵徒劳的伤感……
西部乱砍滥伐林木的事件多次见诸于报刊、电视,曾让我大惑不解:作为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们,即便没有环保的意识,只要还有理智,怎能不考虑自己未来的生活处境?
“这里的荒山,水土流失,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砍伐的结果,并不只是短期行为所致。”导游回答的话并不让我意外。
冰冻三尺,实非自一日之寒。一种对生态的知识积累告诉我:无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林吃林,如果只是为了解决温饱,都不至于超过自然的承受力,对生物种群的破坏性也远不如媒体渲染得那么严重,只有当一切超出温饱需要,用于满足难填的欲壑时,这种索取才是自然无法承受的。
深入山区,目睹了这里人们的生活,我的内心深处发生了震撼。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他们的生活仍处于较低的层次。在面对生计与生态的冲突时,在残酷的生存压力面前,我们不该苛求农民们用学者的眼光去思考问题、寻求答案,尽管过度捕猎、过度放牧、过度捕鱼、过度开采,类似的问题比比皆是。记得在98洪灾时,长江中下游的部分省份就有人指责是上游的农民乱砍滥伐惹的祸,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想过在要求向山讨吃的农民封山育林的同时,是否应为他们的生计做点什么?!习惯以文明人自居的人们,别忘了山里人也要穿衣吃饭!
与之相对应的是我曾看过的一则报道,当我国西北的沙尘飘散到韩国时,就有一些韩国人带着钱物来到西北治理风沙,而不是做毫无意义的高论。
沿途山势陡峭,却植被稀疏,显得十分荒凉。半山腰不时能看到一丘丘的农田。由于距离较远,我看不出里面种的是什么植物。陡峭的山势,在山上行走都得格外小心。农民的所为,无疑是向天要粮,而耕种本身就已是风险之举。我很难想象这里的农民能有多少收成,能达到多高的生活水平。他们面对荒山、背对青天,播下的是汗水,收获的只能是一分希望。
路边闪过一处处简陋的住房及无数忙忙碌碌的村民,这里仍大体保持着千百年沿续下来的生活方式。公路上,各式各样的车辆来来往往,十分繁忙。落后的生产方式,现代的文明成果在这儿交织,两种状态的共存,构成一种冲突。
九寨沟被誉为“人间仙境”、“童话世界”,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日益攀高,已成自然崇尚者顶礼膜拜之圣堂。凡被问及是否去过九寨时,未去“朝觐”过的人一般是羞于回答“否”的。细细想来,九寨沟被人推到如此仰首的高度,恐怕是与近年来我们周边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分不开的。遥想当年,岷江两岸青山苍翠、林木森森、天高云淡、绿水悠长。看那四方景色,何处又不是九寨沟呢?!一想到这些,昨日像那东流水的感叹便悄然涌上心头。
是谁人说过,当人类将原始天然林中的第一株大树砍倒在地,文明便宣告开始了;但当最后一株大树被砍倒在地时,文明也就宣告结束了。人类发达于自身,也终将毁于自身。
我们是文明人!
这句话谁能质疑?穿着舒适衣衫,搭乘现代化交通工具往来穿梭于摩天大厦之中的我们,发明了电灯电脑飞机轮船的我们,有着复杂庞大社会结构的我们,看着那些浑身毛发的动物和依赖着阳光土壤的脆弱植物当然可以充满自豪地挺起胸膛说:“我们是文明人!”我们已经摆脱了野蛮和无知,我们有高度发达的科技,我们甚至可以摆布其他的生物,掌控它们的生与死。当然,我们不再是自然界中充满野性的生物,我们是文明人!
然而,我们是真正的文明人吗?
挥舞着明晃晃的“文明”,我们可以让擎天巨树轰然倒地;扣动“文明”,我们贪婪地前去剥下一只猛虎的毛皮;“文明”的烟囱里翻滚出污浊的废气,“文明”的车间肆意向河水中倾泻着污水;“文明”的嘴因为小小的摩擦相互谩骂,而“文明”的手脚会裹胁着肮脏的言语推搡踢打。这就是我们的文明,我们引以为自豪的文明。
不错,人类经历千万年的进步终于使自己摆脱了祖先野蛮的外表,我们长出了文质彬彬的脸孔,而这并不意味着这样的我们就已晋升到文明的行列。你说得没错,世上再没有第二种生物如我们拥有发达的科技,拥有超凡的智慧。可这充其量只是物质的文明,我们匮乏的正是与蓬勃发展不断前进的物质文明尺度相匹配的精神文明。
不得不说,在高水平的.物质文明的比衬下,我们的精神文明脆弱无力,或者可以说,我们的精神仍处于野蛮的状态。对自然掠夺式的开发显现着我们的无知与贪婪,连年不断的战争又怎能不让我们怀疑自己正施行着野蛮。
物质的文明与精神的野蛮比纯粹的野性更可怕,因为有了物质文明的帮凶,野蛮的精神更加肆无忌惮,不可控制。
物质文明需要精神文明的指引,不然,精神的野性会将物质的文明引向歧途,并将它自己击得粉碎。我们这些文明人,该为自己野蛮的精神脸红啊。当我们懂得爱世上一切生物,当我们的精神蜕下野蛮的毛皮的时候,才可以扪心无愧地说一声:“我们是文明人!”
现代汉语词典中这样解释“文明”和“野蛮”这两个词语的。文明,即社会发展水平较高的有文化。野蛮,即不文明,没有开化,在现代意义上,“野蛮”在口语中还有做事粗鲁的意思。
从两词的意义来看,“文明”和“野蛮”像大多对反义词那样具有相对性。也就是,没有绝对的文明,只不过相对于野蛮来说更加文明一些;没有绝对的野蛮,只不过相对于文明来说更加野蛮一些。
不少人在生活中遇到一些举止低下的人就说“他这个人真野蛮”;相反地,遇到一些人举止高雅的人就说“他这个人真文明”。
看起来,在绝对论盛行的今天,还是有人能保持一个冷静的“相对论”的头脑。
就好像广西玉林的那场对立一样。
狗肉节之前我根本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之凶。
我对这件事的了解开始于一条“爱狗人士抗议狗肉节举行”的新闻。当时我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因为这么多年来爱狗人士和食狗人士的对立早就司空见惯。就和“文理生战争”、“南北意识战争”这两个中国最大的网络战争那样常见。
直到网上对这件事的议论愈发激烈,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关于这件事的新闻开始铺天盖地进入我的视线,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爱狗人士和食狗人士之间发生肢体冲突这样的消息。
在这件事中爱狗人士和食狗人士双方都自诩文明人,怒斥对方是粗鲁的野蛮人。网上也大体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爱狗派”,认为爱狗是文明的表现,吃狗是不文明的野蛮行为;另一派是“理智派”,认为吃狗是别人的自由,那些所谓的爱狗人士干涉他人自由是极其不理智而又野蛮的。
这么说来我也是个野蛮人,我站在一个不参与的角度看他们互斗,而不表明一个立场并参与进去来辩论。我的这个行为实在是野蛮。
其实我也是一个爱狗人士,只不过我知道自己词穷,没有把握来驳倒食狗人士的观点,便就此作罢。
不妨来谈谈历史。在历史教科书上,人类发展进程中有不少次“文明与野蛮”的冲突,比如中原入侵西北胡之地,罗马十字军东征,美洲殖民地人屠***印第安人等等。从词语的定义上来说,完全符合“文明”和“野蛮”的含义。在中原人眼中,胡人是一群思想极其低下的人;在罗马人眼中,东方的低等人根本影响不了他们扩张的大业;在美洲人眼中,印第安人仅仅是一群还没脱离原始社会的野蛮的土著人。不管是中原人、罗马人还是美洲人,他们眼中的自己都是代表着先进文化的文明人。
但他们的行为是否真的文明?
著名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他的《全球通史》的第一编编末反思中探讨了“人性的本质是什么”这个话题。他用都处在原始社会然而一个爱好和平另一个爱好战争的两个民族塔萨代人和芬图人作对比,阐释了“不管是爱好战争还是爱好和平,这些都是人性的本质,但是由社会环境来选择人性的表达”这个道理。
这么说来,中原人、罗马人和美洲人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可以说是文明的行为。
但是,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绝对的虚无空间,我们的思想还受其他因素的影响。
至少在当今世界,大家都是期望和平的,除了极少数被民族大义冲昏头脑的好战分子。
谁都不想看到流血,谁都想让人好好地活着。在这种思想下,我们就会认为那种对生产力落后的民族的掠夺与屠***就是野蛮的。那些自诩为文明人的人,做出那等违反人道的事情,和远古时期只会屠***的野蛮人无异。
但这种思想的局限性在于,它只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范围。
人们终究走出了这片“伊甸园”。爱狗人士和食狗人士的“谁文明谁野蛮”的对抗愈发激烈。
这就好像看两只狗打架一样,我不是狗,我不能断定谁文明谁野蛮。
好在这件事里还是有人的,我看到了一个21世纪的文明人。那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奶奶,她专程从重庆赶往玉林,解救了一百多只原本可能要被端上餐桌的小狗。我作为一个现代人,或者说我作为一个人,我看到了老奶奶作为人,而不是动物,身上的文明的人性。
我并不想去总结文明和野蛮到底分别是什么。因为就算交给大哲学家去解释,也无法给出一个使所有人信服的定论。
不过这次玉林狗肉节的事情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倘若有人问我怎样做到文明,我就会告诉他:“把你认为是野蛮的事情做的更野蛮,就是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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