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早春二月,春风剪刀裁出了万紫千红的大好春色。今年清明寒食节,特意携带上初一的孩子回乡祭祖,拥抱大地山川,重温介子推的故事。
春秋时期,在晋文公重耳饥寒交迫、四面楚歌之际,介子推割下自己腿肉和采摘来的野菜同煮,以救助主人。度过危机的晋文公回国执政论功行赏时,介子推功不言禄,携母隐居介休绵山。晋文公求友心切,百般无奈之下,放火焚山,介子推抱树而死。悲伤欲绝、悔恨交加的君主追思介子推,下令将这一天定为“寒食节”,不许任何人动火,这就是寒食节的由来。
相传介子推死前曾留下血衣、血诗,以生命的代价告诫挚交君主“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为了感恩介子推的大爱与牺牲精神,晋文公又把这天定名为“清明节”,并身体力行、尽心竭力地成就了一番霸业,实现了介公的遗愿。
遥想当年,是去?是留?对重情重义的介子推来说,真真切切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抉择。留下来肯定有享之不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报效朋友和国家。可居庙堂之高,表面上温文尔雅、歌舞升平,暗地里玩弄权术、勾心斗角,难免有所闪失,个人荣辱得失事小,失去知己和损害国家利益事大;况且“割股”易,治理国家难,万一自己治国无方,却因私情空占要职,使晋文公蒙羞,于国于民更是损失。所以面对功名利禄,灵魂近乎洁癖的介子推和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选择浴火。
中国文化是爱的文化,是善的文化。老子说,“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是啊,天与地孕育万物,滋养生灵,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一丝一毫的回报,不自恃,不居功,这是大自然的现象和规律,就是道;众生一生遵循随顺大自然的法规,这就叫做德。介子推就是一位有高尚道德的忠烈之士,舍生取义,所以世世代代受人称颂。
人世间的众生,终其一生孜孜以求无非名与利,无非修身齐家,无非光宗耀祖,可是介子推为了至真至善的友情,为了国家利益和百姓福祉,连人生最最宝贵的生命皆可舍弃,每每念此,心中便涌起千万朵崇敬的浪花,原本游离不定的目光变得淡定从容,浮躁不安的心灵也立即得到洗礼与升华。从古至今,不论遭受多少艰难险阻,不论经历多少苦难沧桑,同为炎黄子孙的中华儿女始终不离不弃,不屈不挠,不怨天不怨地,集中表现出来的精神就是感恩与大爱,对天地万物的感恩,对国家民族的热爱。
重温清明寒食这个传统节日,慎终追远,感恩前贤,还不要忘记一位永远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戴的介子母。古人说,母慈子孝,如果介子推没有母亲无私的爱与教导,很难想象会做出让世代津津乐道“割股啖君”“功不言禄”的义举。所以,与朋友相处时,我总会把一句话挂在口头,不孝敬父母的人,不可能真正爱朋友。让人欣慰的是,如今许多朋友已经把此话当成交友的试金石。
“洒洒沾巾雨,披披侧帽风。花燃山色里,柳卧水声中。”在这被春雨滋润、春风抚慰的清明时节,我们为祖先献一束鲜花,敬一杯清酒,不但要缅怀先辈、寄托哀思,更要心有所敬、心存感恩,因为有了敬畏和感恩,自然就生发出了爱与善,有爱就有一切,有善便会和谐,和谐化解危机。
清明,印象最深的是儿时外出扫墓,那一天,家里基本上也不怎么开伙。因为在头一天,奶奶就会蒸一锅馒头,再煮上一些鸡蛋,这就是清明这一天的主食。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天要吃这些东西,后来,奶奶告诉我,清明也称寒食节,在这一天,不宜动火。
年年清明,年年都要给亲人扫墓,年年清明,年年都会和家人一起外出踏青。我长大一点后,到了清明这一天,竟有着些许的期盼,可以一家人外出走走,不仅只是为了扫墓。常常是在扫墓归来,爷爷便会陪着我在草地上放一会儿风筝,而奶奶总是笑眯眯地坐在不远处看着我。
一年又一年,这样的情形,似乎从没有变过。儿时的我,从未曾想过,若干年后,疼我爱我的爷爷奶奶也会长眠于地下,而我也要在这一天,带着孩子去看望他们。儿时的一切,都让人很是怀念,有时也曾想,如果时间能够停留,能够回到儿时,该多好啊!
只是时间一年一年地从身边流走,当二老相继离开我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曾经的一切,都只是留在回忆当中。而每一年的清明,我再也吃不到奶奶蒸的馒头了,再也听不到奶奶说关于清明节的习俗了,再也无法和爷爷一起放风筝。
如今已为人母的我,也总会在这一天,带着女儿去扫墓。我会对她说关于我小时候的事情,告诉她清明节的来历,告诉她要懂得珍惜属于自己的一切。当然,我也一再告诫自己,珍惜和善待身边的人,因为,有些人一旦离去,便注定再也无法相见。
记忆深处,最是那一抹灿然油菜花。
还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到了清明时节,父亲总会带着我去乡下做清明。所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这样的时节走进迷人的田野,你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灿烂的开放着,还有许多可爱的小蜜蜂不住的在花丛中穿梭。
我们要去一个叫磨形的地方,那个地方离老家还有一点路,而摩托车只能开到半路上,于是我们就步行过去。父亲牵着我的小手,穿行在油菜地中,那时的我只有油菜那么高,所以,整个人就完全笼罩油菜花海里,鼻子里充斥着在油菜花的浓郁气息,耳朵里灌满了蜜蜂的嗡嗡声,很令人是陶醉。
我们还得蹚过一条宁静的小河,那条河很漂亮,曲折蜿蜒,自西向东流淌。两旁的河岸很宽,布满了绿油油的青草,仿佛大草毡一样,平整而厚实,踩上去扑哧扑哧的。河水不深,清澈见底,水草摇曳,鱼儿在其中自在的游着,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这时候,父亲会先脱去鞋袜,然后蹲下身子,让我爬到他的背上,由他背我过河。我趴在父亲的背上也不乱动,只是感觉父亲的后背很厚重很温暖。确定我坐稳了以后,父亲便迈开双腿,划过清冽的河水,发出哗哗的水声,清脆空灵,直在我的记忆中回荡。
等过完河,父亲再次穿好鞋袜,牵着我的小手继续往前走。记得他曾经对我说,以前他来这地方的时侯,也是爷爷背他过的河,讲到这里,父亲笑了,很开心,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而我,则傻傻地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开心。
若干年后,故地重游,我发现那里已经搭起了一座简易的石桥。凭桥远眺,风景依旧,可是那个曾经背我过河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为我创造了很好的学习条件,比起故乡那些早早出去打工的同龄人们,我应该是很幸运的。可是父亲却没有看到我考上大学,就突然离开了,这让我很是遗憾和哀伤。
岁月总是压弯了一代人的脊梁,铸就下一代人成长的道路。往事不可追,留下的只能是深深的遗憾。我只能千万次的在心底默念,父亲,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又是一个清明节到了,如今的我远在他乡,想起那首《父亲》,“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山高水远他乡流”,我只能远远的向北叩首,杯酒以敬。
四月三日,江南传统的“过清明”日。
我们远远地就看见了,看见了那矗立的门坊。
春风呼呼地吹着,青青的麦苗随之律动着,把那片孤寂的建筑围了起来,厚实笨重的围墙则把里面的一切围了起来……
过石雕的门坊,踏在过道上,脚步不由得放重了。道路两旁的柏树,静静地耸立着,不时抖一下身子,似是想抖落已积攒了一年的灰尘。一旁立着的香樟树则抖得更厉害了,成片成片的树叶落了下来,全落在树根周围的泥土上。阳光透过树枝,散照在我们的身上,但也仅此而已,阴暗仍笼罩着一旁的柏树以及我们身前的那座屋子。
屋子上有一片匾。看着上面刻着的三个字——“安息堂”,我不禁肃然起敬了。
一缕缕白色的轻烟不断地从安息堂里飘出,使我看不清屋里的样子,但我知道,里面有我要祭拜的先祖。
屋子里暗得很,团团呛人的“雾气”,又让我睁不开眼睛,只感受到有很多火苗在跳动着。屋子里明明有好几个人,却像没有人一样,静得可怕。我随着家人的脚步,在黑暗里摸索了好几分钟后,终于“找到”了太祖母的灵位——这位我未曾谋面的亲人。从去年这天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人陪她说话了;已经有整整一年!每天都陷在无尽的黑暗里;已经有整整一年!在孤独与寂寞中度过。
伤感裹挟着我,我不禁抬起拿着花环的手,在两束微弱的烛光的照耀下,走向前去,半跪着,小心翼翼地给太祖母戴上。太祖母,但愿儿孙的花环,能照亮漫长的黑暗,能陪伴一年的孤独。爷爷颤巍巍地端出祭品,慢慢地放到太祖母灵位前;奶奶也缓缓地往碗里倒了酒,“递给”了太祖母。做完这些,他们又站了起来,静静地肃立着。整间屋子又陷入了宁静。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爸爸拿出了一叠冥币,他把其中一张放在蜡烛上,马上,冥币变成了焦黄色,扭曲变形了,犹如失去翅膀的蝴蝶,一荡一荡地坠落在地上。在火焰中,一张张冥币化成了灰烬,飘到我们去不了,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愿太祖母,收下这些冥币,吃穿不愁。我低着头,双手合十,恭敬作揖,虔诚祭拜。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自生愁”,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小城的商贩们瞄准商机,提前一个多星期,就把那些祭祀、扫墓用的冥纸、香烛、纸花、爆竹摆上了商铺最显眼的位置。五彩缤纷的清明祭祖用品陈列在街道两侧,形成一道道夺目的风景,让我不禁想起了故乡的清明节。
我的故乡是个依山傍水的美丽村庄,每到清明前后,雄鸡便唱红了丹艳的映山红,兰花漫山遍野的沁人馨香。缤纷的桃花,葱绿的修竹,鸣唱的百鸟,婆娑的柳枝,山水美景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故乡的清明节,尚存简朴与传统的拜祭仪式,每到清明节,五湖四海的父老乡亲都会赶回来。那时的天气大多是天色朦胧,雨水纷飞,行人带着悲愁而沉重的心情,成群结队地在泥泞的山路中步履蹒跚。这场景,基本上与唐代诗人杜牧的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所描述的相似。
在朦胧烟雨中,在萧瑟的杂草中,依稀找到祖先的坟墓。来到祖先矮小的山坟前,利用锄头和镰刀除去坟墓及周围的杂草,并用锄头,为坟上添上一些新土,进行修葺加固。接着,在坟头上插上鲜花和香烛,摆上水果供品。最后,烧冥纸和香烛,点燃鞭炮,子孙跪倒,祈求先祖,保佑子孙兴旺,万事昌盛。
按照传统,在山上祭祖完毕后,所有同宗都会聚集在一起吃饭。饭桌上,酒菜异常丰盛,大家一边吃一边敞开心扉,尽情交谈。在家务农的讨论着各自的务农和收成,在外闯荡的述说着自己在外闯荡的经历和成就,觥筹交错之间,大家的情谊进一步加深和巩固。
中华民族是一个推崇孝道的文明古国,清明祭祖,扫墓既是慎终追远、敦亲睦族及行孝的具体表现,也是传承亲情、系结血脉的终极桥梁。它让一代代人记住,人不能忘祖失根,哪怕身在异地,但心始终要牵挂着养育自己的故乡。
春风十里,梨花风起,荞麦青青——这是清明节气的物候。
对阡陌纵横的中华民族来说,清明是刀耕火种的一个节气;对忠义文明的道德中国来说,清明是缅怀先烈的一种祭拜;对许多上班族而言,清明是外出踏青游玩的节假日;对于商家来说,清明是一个“巧立名目”的噱头……
旧时,人们扫墓要携带酒食果品,还要烧纸钱,有的还要放鞭炮,为坟墓培上新土,并插上柳枝。
如今,扫墓还是照样扫墓,祭祀品却越来越新鲜了。记者在云梦山庄门口看到,店铺最新上架了一批清明节用品,各种纸质冥品无所不有:男式唐装、男士衬衫、麻将、香烟,甚至手机、笔记本电脑、家用电器套装等。就连纸质iPad也加入冥品阵容,10元/台。
同时,为了绿色祭扫,以菊花为主题的绢花、鲜花的样式也丰富多彩。
与此同时,“清明经济”正成为商家眼中的香饽饽。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一些饭店已顺势推出“追忆家宴”,专门针对趁清明团聚的家庭。价格400元~800元不等,主打马兰头、春笋等时令山蔬。
清明节还催生了一种新的职业——代理扫墓人。目前,有人在网上开设网店,基本业务包括清理墓地、摆放祭品、烧香等,还可以根据顾客要求量身定做服务。
“各地的清明风俗习惯林林总总,但概括起来就是三个方面:祭祀、游乐、饮食。这三方面其实就揭示了清明节的演变轨迹。”文学博士、河南大学教师郭灿金表示。
他认为,最初清明只是一个提醒农民进行春耕春种的节气,后来逐渐与寒食节和上巳节融为一体。在唐宋时期形成了以祭祖扫墓为中心,囊括寒食风俗与上巳踏青等诸多内容的传统节日。
面对越来越丰富的“清明内涵”,郭灿金认为,国人的节庆习俗,婚丧嫁娶、祭祀扫墓,有个共同的特点:面向活人的感恩教育。
“对先人的慎终追远,为的是让后人明德归厚;在踏青和与大自然的接触过程中,是为了让生者领受生生不息的生机与欢愉。”郭灿金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清明节的内涵也在逐渐丰富,但是不变的,是对“人”和“生活”的感悟。
永远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子。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就是故乡山坡上的那堆长着野草的土坟。
清明去那里扫墓,奶奶常带我同去。先是清理野草,从坟前的土坪,到坟后的水沟,奶奶的动作很轻、很缓。总觉得那是她在为爷爷理发、刮脸。
把周围清理得干干净净,奶奶把竹篮里的祭品在坟前摆开。卤猪肉、油豆腐、九重粿,是每年必摆的。一边摆,一边就开始呼唤爷爷的名字,声音低而柔,仿佛是要把还在睡觉的男人叫醒,请他披衣起身吃饭。一会儿,奶奶对着土坟拉开话匣,絮絮诉说着一年来的变化。两个儿子家谁家又添新了,谁家又盖房子了,粮食今年分红了多少,地瓜今年收成了几担,嫁到他乡的几个女儿谁过得好,谁的孩子结婚了,甚至村子里哪条路修通了,哪里又架了一座新桥,都是她的话题。
“奶奶,您看到爷爷了吗?他长什么样子?”对着说个没完的奶奶,我摇晃她的手,这样问她。奶奶没有理会我,只是继续说她要说的话。直到觉得该说的话说完了,她才对我说,“你爷爷长得很高呀”。她告诉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出头,由于是途中遭土匪殴打而死的,临时连做个棺材都来不及,只好把原来准备给曾祖母的棺材用来为他入殓。按常规尺寸做的棺材,居然装不下他的躯体,后来只好把棺材头尾的木板削薄,才能勉强把他装进去。可以想象爷爷生前是很高大的,所以他能经常独自赶着驮货的骡马,往返于通往城里的那条密林夹道的山路。靠自己的力气,养活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七口。
爷爷的墓地很安静,周围只有山林和几片田地。除了偶尔有人在附近砍柴、种田,这里便只有鸟叫蝉鸣。把墓地选择在这样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奶奶的决定,反正,奶奶珍爱这座墓,胜过珍爱世上的任何宝物。倘要寻根究底,爷爷和奶奶都是异乡人,爷爷是抱养过来的,奶奶小时候是一个不知娘家在哪里的童养媳。爷爷去世之后,寡居的奶奶日子过得凄苦,族里的一些人还打算把她改嫁,以便不占有祖上分给的、爷爷打拼出来的那些家产。那时候的奶奶,孩子还小,又没有娘家可依靠,没有兄弟姐妹可交谈,山坡上的这个爷爷的墓堆,也许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在别人面前无法言说的苦,她要在这里说。在别人面前不敢流的泪,她要在这里流。对奶奶来说,爷爷的墓地绝不是沉默的土堆,那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撮土、每一棵草都是有温度有情感的。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土堆,默默助推着奶奶继续前行的脚步,让她勇敢地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第一次跟奶奶一起来看爷爷,觉得爷爷好孤单。那时候还小,不知道爷爷已经在那里孤单几十年了。奶奶脸上的皱纹一年年地增多,爷爷的坟堆也添上越来越多岁月的斑痕。“今年,你爷爷是56岁了。”“今年,你爷爷是57岁了。”对那个30来岁就离他而去的男人,奶奶喜欢在这边继续算他的年龄。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微微颤抖的老手,来回抚摸着墓堆前的砌石,就如抚摸着爷爷那张被风霜磨砺的脸庞。也许这样会让她觉得,男人一直在陪着她,她也一直在陪着男人,在相互陪伴中,他们一起慢慢变老。
如今,爷爷已经90多岁。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已经与奶奶相聚好多年了。这一次相聚注定不会分离,因为他们的血肉与情感,已经一起永久地融入故乡的土地。清明节来了,故乡的山坡开满鲜花。那是凝聚了祖祖辈辈无数生命情感的故乡土,用宽厚的胸怀传递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在外祖父过世后两年的一个暮雨时节,我跟了母亲去祭祀。从寨子里到青山墓地,处处弥漫着生机和寂灭,岭野里一片荒冢起伏,墓地上飘零着扫墓挂青的纸幡和燃烧冥钱的余烟。外祖父的新夯土坟与外祖母的坟排在一块,一新一旧,一明一暗地紧挨着。几棵碗口粗的合昏树秃秃地立在黄昏中,碧叶里偶尔闪出几粒初开的小红花。秀长的箭竹丛生在石楠堆里,显得悄怆幽邃。
横过水库的高坎,沿着边堤走到水库的尾岸,一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典型的江南小四合院木房,那就是外祖父的老宅,前后各有一块园地。舅舅们早已搬到镇街上去了,自从外祖父去世后,这房子就一直空寂着,成了弃物。站在院子里,木屋散发着往事陈酿的气息,一种浓浓的人生归宿感便从心头升起。
满园荒芜,杂草齐腰,屋檐的瓦苔上落满了枯枝残叶。推开厚重的大门,一股尘味扑鼻而来,前房里先时的药架子散满了灰尘,空空的药屉里依稀透出古香来。以前,外祖父就在这里,戴着老花镜,眯皱着眼,给病人把脉开方抓药,然后用一只乌黑的沙质药罐装了拿到后院去烟熏火燎地煎熬。而今,物是人非。只有灶房里的案几上还留着点焚香的遗息,一切都归于宁静。
穿过堂屋,是一口小天井,摆着两个空瓷大坛子。母亲讲,外祖父曾精心栽植了两坛苦竹。苦竹又名香石竹,生命力非常强,不择水土,比较适宜盆栽。白居易在《养竹记》中曾赞誉“固以树德,直以立身,空以体道,贞以立志”的就是指这种矮矮的苦竹。小时候,每每醒来,透过纱窗,总会听到细细的沙沙声,那是润含春雨拂过碎小的竹叶。
那年的干裂秋风,两坛生机了几十年的苦竹,却意外地开了一身的小花,随后竹叶疹瘁,枯枝而死。有一天,母亲回家省亲,外祖父坐在颓唐的残阳里,指着那两坛苦竹,沉静地对母亲感叹:离大去之日不远矣。怎料知,一个月后,外祖父就真的走了。
也许,外祖父太累,太苦,太孤寂,因而临走时,还不忘重重地叮嘱大舅,要将他与外祖母葬在一起,以圆三十年的心愿。外祖母是上山采药时,被尖锋的石头割断了麻绳,掉入山崖摔死的,背筐里的山药散落了一地。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天就飘起了小雪。倦睡在外祖父背上的小姨只有一岁,尚不知喊“妈妈”。外祖父的睡房墙头,挂着一把二胡。小时候,每近夜深,外祖父在几盅酒后,往往会拉上一段。尽管不谙音韵,但总会觉得外祖父的琴声中有些哀低的感觉和寂寞的呜咽,听得心情沉沉的。母亲说,外祖父的心里苦呀。
旧宅的后园有一口井,石头凿成的井栏,水清如镜,夏天凉生生的。外祖父从山里砍来成捆成捆的毛竹,编成篱笆围了起来,里面种有各种药材和花草,什么白芷、余甘、半枝莲、麦杆菊、石斛兰满地都是。一到开花的季节,园子里馥香扑鼻,丰姿艳丽。有洁白如雪的六瓣头子花;有毛绒绒的剑形长叶、素瓣黄蕊的绿绒蒿;有花呈紫蓝,形似画蝶的野葛;蔷薇和金银花牵在竹篱上,远远看去,像一扇翠屏。在这个小园子里,我可以斗蟋蟀,挖蚯蚓,摘覆盆子,吃三月泡,一个人自悠自乐。
外祖父是乡下小有名气的草药郎中。村头的小孩,巷尾的叔伯有个小病小恙的,服上一两剂,总能药到病除。记忆中,熬药是非常讲究烘、炒、蒸、煮、泡的,每道工序都必须小心谨慎。火是文火,柴是松枝,器需瓷质,否则,药性散发,失了效果。母亲从小帮着外祖父打下手,因而,也学了不少。什么梅根治牙痛,石榴止鼻血,槟榔化肿,菊花清目,桃花利尿,仙人掌治蛇蟠疮等等自然是熟知的。我小时,身子弱,常上气咳嗽,外祖父便摘些枇杷叶,加些甘草,熬成乌红的汁水,喝后,病很快就好了。
老屋的前院下边就是水库,几根棕树搭成的小踏桥伸在水央,天长日久,树上生了嫩苔,水滑滑的。夏日里,站在桥上,然后屁股一抖,扎进水中,或是坐在桥头,裹一顶新摘的荷叶,把脚丫浸在水里,清粼粼地柔。陌柳上的蝉声如雨似瀑,鸣得人直想打盹。晚上,只见满穹星光,水中一轮月影,上下争辉。微风一过,纤细的菖蒲涩涩地响,池面皱波叠纹,令人气爽神清。如今,却有了彷徨的滋味落在心头,压抑着童年的趣事。
这是一处静僻的村庄,一抹的青山下纵横错落着茅檐泥壁的农家。时光不声不响地走着,水库两岸的杂树枝头,也从淡淡的新绿变成了苍苍的深色。立在老宅天井的隅角,时间就如一第残碎的蜘蛛网。岁月淹忽,恍若隔世,中堂上的乌潦字匾只有久远的回忆了。在这淡悲的忆想里,沁人的药香,幽深如潭的胡音,和绿波影里的菱塘,它们紧紧地交织着,幻成两株郁郁的苦竹,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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