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不是,现代人一提及生活智慧,往往是指那些归隐自然的“居士”。
那些饱览浊世鄙陋的文人雅士,看破红尘,收束杂念而遁入山林。东篱把酒,荷锄而归,荒径的草木掩映下,一位衣带飘飘的自得之人,构成了“田园之乐”的景象,仿佛成了“生活智慧”的代名词。至于城市,好像只剩下充满铜臭味的贪婪与疲惫,智慧之景象无处可觅。
人们常误认为那种享受天然的生活智慧只能在野外寻得,将其与遁入林泉直接等同。于是,有人放弃高薪隐入南山,有人将书店开到偏僻乡村并名曰“碧山计划”,无一不想借青山绿水的景象将自己的生活智慧示众。城市的车水马龙中,真的`没有其所求吗?与其说城市忙,不如说人心空。“一个人看了一夜雨,谁也没告诉,是孤独;只告诉了一个人,是爱;发了个微博‘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是矫情,也是我们的时代……”我们耽溺于一呼百应的互动,享受他人的关注和点赞,实际是为了掩饰内心空虚,掩饰梁文道所说的“巨大而荒凉的孤独感”。此乃假借微博求取呼应与共鸣。若问为何往郊野跑?一种是借助外力,用山的厚重、水的澄澈唤起心底的本真,觅取对生命的最初体悟;另一种则是找个没有无线网的地方,强行节欲。
想想,窗外淅沥下着雨,朦胧了霓红灯的色彩,一个人,在窗边听雨。多么诗意美好的景象啊!可那人心里却想着:把这个人拍下来,发到朋友圈里可获多少个赞?呜呼,在城市里找不到生活的本色,迸不出智慧的火星,怪谁?
至此,不由然想起龙应台,她在台北的“紫藤庐”与友人品茗谈心,看身边“紫藤花闲闲地开”。台北有58家星巴克,可龙应台独独青睐这间茶馆,与其说是她明白“紫藤庐清楚这个城市的身世”,不如说她明白如何在城市中寻觅激发生活智慧的景象。一人一茶,清香缭绕,此情此景,惟有真正悟得生活的人才能享受。
不是所有的景象都能激发人们的生活智慧,如林清玄所言:“心境好时,处处开莲花。”究其根源,乃是善于假物,随心吐纳,以填补内心之空缺。那么,读书吧!和古人交流,与学者辩驳,同春花冬雪同呼吸,偕夏蝉秋月共忘机。内心充实的人,无需过度的信息来弥补孤独,积淀的智慧擦亮了他的双眸。如此而来,弘一法师所讲的“华枝满天,天心月圆”之境,就不仅能在城市中觅得,更能与芸芸众生的生活愿景相融合。
下次再将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归咎于城市时,请反观一下自己吧。因为,对于真正领悟生活智慧的人,人流如潮、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也可以带来春江潮水、明月清风。
中国古代戏曲中“水词”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水词”便是废话,《西厢记》中“开言有语叫张生”,“开言有语”便是水词,没了水词,音韵不谐,听着也就不美。汪曾祺曾经提出将水词编写整理成册,以供研究。
中国人的骨子里蕴藏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智慧。从舜至成汤以来,强大的民族赋予了华夏子孙细细思考的能力,濡养出如同老者一样耐心的智慧。
从前啊,女孩子会小心翼翼地聚拢起花瓣,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将其磨成细腻香甜的胭脂;母亲手中的青红翠绿金丝黑线细细缠绕,打出梅花结或是菱形络子;工匠们会为桃木的窗户、衣边的滚子设计上百种图案,只为保证一宅人、物的美。
对美的执着乃至苛刻的追求,使以往的中国人从不缺乏耐心的智慧。中华的文化亦是一脉相承,不似意大利,他们从罗马的废墟上建设了自己的家园,而语言文化却与罗马毫无关联,所以当他们自称为“罗马人”时,拉封丹的驴子笑了。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当下的人们对那些细致且耐心的景象视而不见。木心先生在酒馆看见伙计往黄酒中加糖,便感叹江南不在。旧时黄酒是不加糖的,如今的人们已无耐心去细细品味酒中的苦涩和香甜了。若是有一天,我们只得称那些一笔一画勾勒出百子图和年画的人为“他们”时,又有何证据来告诉世人我们是华夏子孙?
西塞罗说:“我喜欢青年人有老人的智慧,正如老人有青年人的智慧。”
作为一个古老的民族,华夏的大地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而值此发展腾飞之际,我不禁要善意地提醒:中国,咱们慢慢来。
时下中国,百年来的自卑、自尊、憧憬与焦灼使人们迫不及待地去迎接那似乎必将到来的一派歌舞升平。我们似乎渐渐失去耐心,失去沉稳,只因一些同胞失去了对传统文化的记忆。轮船、高铁、飞机,科技的进步使天涯比邻,经济的签约日益频繁,而谁又能保证,那些“合同”比孔子木车上的典籍更使人信赖?
我们是否还有耐心,冷静地对待发展,放缓“席不暇暖”的脚步,盘点古典文化,重拾耐心的智慧?如果不能,来年祭扫时,牌位上就会出现一个和蔼的老人,笑问:“你是谁?你从哪儿来?”
中国,咱们慢慢来。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一句话很令人回味。“不要在喧嚣处歌吟,否则,你的歌声也将成为那喧嚣的一部分。”细细思索,此言余谓为信然。也许,在众人经过的大道上我们的声音纵使再高亢也无人知晓。
我们惟有亮剑无声处,才能不合大流,唱出自己的旋律。范仲淹的一篇《岳阳楼记》历来为文人墨客推崇赞赏。然而细想,倘若没有那“前人之述备矣”的走出大流,而仅仅徘徊于“春和景明”“一碧万顷”之泛泛言谈,又怎会有《岳阳楼记》的成功。惟有在众人无声处发出“微斯人,吾谁与归”的真心慨叹,亮出自己的真知灼见,方有千年不衰的魅力。且看鲁迅先生那激昂的文字,听听那不朽的声音。
在万众沉默的恐怖气氛中,鲁迅先生第一个喊出了他的心声,亮出了他的思想之剑。“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是他在民族的沉寂中亮出的声音,宛如警钟般唤醒了麻木不仁的世界。亮剑的背后,往往是一颗不拘于时、独立于世的心。
陈寅恪悼念王国维的那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仍在今人的耳畔回响;“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声音未曾消逝。别人已说处,自然不必再附和;别人无声处,需要的是我们的亮剑精神!然而,现实中的'我们,真的做到亮剑无声处的又有几人?
王开岭先生在《古典之殇》中曾无奈地感慨:“我们唱了一路,却发现无词无句。”喧嚣匆忙的社会中,我们歌咏的究竟是什么?能唱出自己的歌词与心声的,究竟能有几人?社会在发展,但我们不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何不在众人袖手旁观之际打破冷漠的沉寂,用行动诠释自己内心的声音?何不在众人口口声声、模仿作秀的网络世界,亮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在新时代中,亮剑无声处需要的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是海子那份“众人都要将火熄灭,而我独将此火高高举起”的坚持,抑或是斯巴达克斯为心中的太阳城而挣断绳索的激情。惟有亮剑无声处,方能无愧于己,无愧于心。人生易逝。惟有于众人无声处亮出自己的声音,方能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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