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很爱对着镜子说话,自顾自地。
那是一段灰暗模糊的日子,在G城。走到哪里,都无法释怀,仿佛哀鸿遍野。越是在乎越不肯原谅,这迫使我越来越陷入某种奇怪的恶性循环,以绝望的姿势。
我相信很多人都曾和我一样,内心阴郁,外表却波澜不惊。会桀骜不羁地抽烟,小声哭泣,在每一个冰凉寂寞的夜晚。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城市。
一些悬浮着的决绝的忧伤,永远留在G城的空气中,另外一些,却似乎已糅合进我的身体,成为我仿佛与生俱来的敏感和忧虑。
S城和G城,并无太大差别,相同的凌乱,甚至有时候会旋转,因为混乱,我会感到一些空洞。可朋友告诉我,那只是角度问题。
再后来,我停止了和镜子说话,我不怎么认识我自己,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很多时候,我只能假设,假如她是我,假如我就是我。
我怎么了??
仍然需要一些倾诉,自始至终。不仅对自己,也对别人,我不大确定那是些什么人,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在某一时刻靠近,他们的姿态和我一样,他们站在城市尽头时寂寞的姿态,和我一样。
应该有个专心说话的地方。隐匿一些,留下一些,忘记一些,纪念一些。
我不认为自我介绍是不可缺少的,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艰难地努力地漫无边际地,试着做一些叙述。很显然,要看清楚自己,这对我有些困难。
如果非要说,假如我是我,那么,我应该是那个永远也无法停止倾诉的掌心。
是寂寞,使倾诉变得重要。
“ 分数要是最高的 , 能力要是最强的 , 爱好要是最多的 ”, 我就是这样 , 这 “ 三最 ” 像三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很想搬走这三块大石头 , 背叛自己。我很想做回真正的我 , 我也想主宰我的一切 , 我也想随心所欲地生活,可是我能做到吗 ? 我能那样做吗 ?
假如我是 “我自己 ”, 我将成为父母心中永远的痛疤。爸爸总喜欢将自己的不愉快强加于别人身上 , 让别人与他一起 "“同悲欢 , 共离合”, 他似乎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妈妈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的家庭主妇式的女人 , 每天我都要面对她无休止的唠叨、罗嗦 , 还不敢出一言以复。有时话到嘴边 , 我又忍住了。因为我怕自己 的冲动刺伤了父母的心 , 让他们伤心、难过……
假如我是 “我自己”, 我将成为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在老师眼中 , 我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学生 , 一个好学生。因为每次我都会为了博得老师的欢心而尽力让自己的成绩名列前茅 ,成为他们的“ 天之骄子” 。即使自己有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 , 我都要逼迫自己在日记里写下反思……,尽管这些都不是我所情愿的,但我必须让老师知道,我是个好学生,我在不停地努力进取…….
假如我是 “ 我自己”, 我将成为众学生排斥的对象。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 可是在别人面前 , 我总是一副心胸宽阔的样子。别人恶语中伤了我 , 我却还强颜欢笑。我的心灵很脆弱 , 可我总是一副坚强无畏的样子在别人面前出现 , 让他们认为我是多么坚强、勇敢 , 让自己成为他们心中的楷模……
假如我是 “我自己” , 我将成为生活的懦夫。 我其实很柔弱、很胆小、很懒惰。我不爱做饭洗衣 ,不爱下地干活, 只爱看电视、听音乐。可是由于父母的监督及老师的教导时常缠绕在我的`周圈 , 因此即使我不爱做这些 , 我也必须去做 , 因为我是别人眼中生活的 “强者”……
假如我是 “ 我自己”, 我将成为一颗失去光辉的星星 , 我性格豪放张扬 , 自制能力弱 , 好出风头 , 但我不敢去做 “我自己” 。因为一旦我做回了“我自己” , 我将让所有的人痛心 , 而我也将一败 涂地。所以 , 我每天都要克制着自己 , 让自己变得成熟点……
我背叛了 “我自己 ”! 我不再是“我自己 ”, 我在格式化的生活氛围与生活习惯中背叛了“ 我自 己”! 我背叛了自己的过去 , 背叛了自己的真我 , 背叛了所有的最爱 , 我不再是 “ 我自己 ”! 一次次的背叛让我一次次的成熟、自信、坚强、率真 , 我的背叛让我更加热爱生活 , 珍爱时间 ; 我的背叛让我早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
假如我是 “我自己”, 我将继续背叛 “我自己”……
转眼间就过了十来年。真是穷人的孩子天养大,虽然是常吃糠咽菜,但二姐个子比同龄的女孩子还要高一点,一张鹅蛋形的小脸,白里透红。在鼻梁的两边长着一对淡淡的柳叶眉,柳叶眉下坎着一双乌黑的水灵灵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梁下长一张很标致的缨桃小嘴。一双一尺多长的粗大辫子甩在两耳朵背后。二姐平日里虽然穿着打了补针的衣服,但显得很朴素整洁。虽然没读过书但有时说起话来就像打连珠炮一样的快。虽然人长得高高的瘦瘦的,但还是显得很精神;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一样。村上很多人都对我父母夸我二姐长得像一个美人坯子,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大美人!
在二姐出生后的近十年里,母亲终于一连生了两个男孩。也就是我的大哥与二哥。
差不多是在二姐十岁那年,有一天傍晚母亲首先向我父亲开口说:“儿子他爹;你看家里已有两个儿子,还有婆婆,一家六七口人吃饭,租种的几块田一年又收不到多少粮食,你上镇上做工也赚不了多少钱;这女儿长大终究是要给人家的,不如现在再把二女送给别人做童养媳吧?前几天有个媒婆来说过周坊村有一户人家,家里很有钱,有田有地,有一个儿子比老二大几岁。我看答应送给他家吧。送给他家一可以得到两担谷子,二来女儿到他家总比我们家日子要过得好点”。父亲嘴里叼着一个焊烟筒,低着头思考了很久最终说:“好吧,就依你吧”。就这样没过几天二姐被送到离家东边六七里地远的周家村那户人家做了童养媳。
二姐后来对我回忆时说:“那年去到周家的当天,那公公见着脸上还笑着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可那婆婆即沉着一幅脸说:‘来了不是享福的.,要做家务事,要勤快别偷懒’。当天因为是周家请客,客人走后我就给洗了很多碗,做了很家务杂事。第二天就和一些年纪相差不多的女孩子去打猪草”。旧社会童养媳过的日子可以说是暗无天日。高高瘦瘦的二姐自去那家后,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要起床,打柴、掏猪草与干那做不完的农活及家务事。要是稍有不顺那婆婆心的事情发生,就要挨骂挨打甚至不给饭吃。即使平常吃饭,也不给吃饱。二姐后来回忆还说:“虽说那家人的生活过得很好,可我一年四季别想吃一块猪肉”。
二姐还说:“那年到了冬天,我身上还是穿着热天的那几件破衣服,最多再加一件打过补丁的破棉袄,光脚穿着一双破布鞋,前露脚指后露脚根。酷热的夏天,从来没有在家中休息过一个中午。每天顶着星星起,被着月亮回”。
二姐还对我讲过她那做童养媳时的一件事:“那是在大约十二三岁那年冬天的一天,早上起床后打开大门时只见外面漫天飞雪,大地已是一片雪白。在这样的天气里,富人都是在家烤火喝茶饮酒聊天。而我那婆婆却要我出门上山去打柴。那天因为天气恶劣,到了傍晚打柴还是不多,心里想这一点柴拿回去肯定又要被那婆婆一顿死打,只好一个人背着那一小捆柴向山脚边的一座破土地庙走去,进得庙后外面北风依然呼呼的吹着,我冻得全身直发拌,这时看到神台下面一块地方已有铺好的稻草,我就在那里倦缩着身子熬过了一夜。整个一夜我没能回家,可那七八个人的家庭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寻找我。第二天我只好拖着又冷又饿疲惫至极的身子回到那家,可那婆婆一见面后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骂,手里还扬起竹棍子要打我,见此架式我拔腿就跑,这时幸好邻居的一位老婆婆看见就上前劝住了她”。
二姐还说:“就这样苦难的日子熬了三四年直到那年四月份我们家乡来了几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后来才知道是解放军)。有一天那里一个人跟我说:“小姑娘你姓什么呢?你那里的人呀”?那时我也大胆就如实的告诉他:“我是这里的童养媳,由于我年纪太小还没结婚”。那个人又问:“小姑娘你愿意在那家过吗”?我又回答说:“我鬼都不愿在他家过,那个婆婆坏得死”。“后来我才知道跟我说话的那个人是土改工作队的雷队长。他们了解了情况后就与我作主解除了我做周家童养媳的婚约关系,才得以脱离那个家,回到亲娘身边生活”。
虽然是解放了,虽说二姐回到亲娘身边生活,可日子依然还是过得很紧。二姐回到家后我娘又生下了我,所以二姐回到家也没能上学读书,也没在家闲着过。由于咱爸长年在景德镇工厂做瓷器活(这时我爸已是国营瓷厂工人),家里分到的一点土地还是以二姐为主进行耕作。没过几年再由媒人说合让二姐嫁给了我们家乡西北方向邻村梁家石门头村一个比二姐年龄大六岁的青年梁炳堂。他就是我二姐夫。二姐结婚的那年才十七岁。
二姐出嫁一不久,母亲因病重就带着大哥二哥与我们兄弟三人离开农村的老家,随父到景德镇生活。
一九五八年正月的一天,二姐夫妻双双来到景德镇探望已病重卧床的母亲。当时我大哥已进厂当学徒工,二哥刚读小学,而那时我才进入少年时代。父亲每天要步行十多里地到单位工作,回家后还要照料病重卧床的母亲以及我们俩兄弟的日常生活。二姐看到娘家这样的情况,为了减轻父亲的生活压力与劳动强度,就主动与父母协商,要求把我带到乡下与他们家共同生活。父母也就很高兴的答应了二姐的要求。没几天我就与二姐姐夫一道来到他们家里一起过生活。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刚到二姐家的一两年时间里姐与姐夫真的也把我当成了宝贝一样爱着宠着。时常还能每天特地煮一个咸鸭蛋给我配饭吃。有时候姐夫从大队部回来时还会买点零食(如用面粉做的小四方块,外面粘有白糖的那种副食品家乡话叫‘麻雀米屎’)带来给我吃。当年的下半年就安排我在二姐的家乡梁家完小报名上学了。
由于那时科技欠发达,就在这同一年的十一月,病中的母亲又给我们生下了一个妹妹。这时姐夫又去了景德镇把出生才一个星期的妹妹抱到乡下找奶娘喂养。二年后母亲病重去世,(那时母亲才四十岁)我与妹妹从此就都在二姐和姐夫身边由她们抚养长大。
妹妹是三岁那年在奶娘家断奶来到二姐家生活的。二姐当时把妹妹看得特重,简直超过了一般母亲对女儿那样看重。那时我已感觉得已不再被二姐她们看重了。
我长到十二岁时,署假期间就参加了二姐家所在的生产队的劳动。那时二姐可能是因为身体常生病,加上结婚后几年都没能成功生肓自已的小孩子,导致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再加上我十多岁也不是那么听话的原因吧,此后二姐常对我动不动就生气打骂,有时候还骂得很难听,打得也很痛。
虽说二姐那时常对我打骂,但我心里清楚她多数时间里依然还是关爱我的。上中学期间我是学校住宿生,那几年有时在星期天返校前二姐还是经常用猪肉炒腌菜或猪肉炒萝卜干,炒好用路菜筒装好让我带去学校陪饭吃。有时在星期天下午返校前,二姐也常会在自已身上七找八寻地找出几角卖鸡蛋后没交给姐夫的钱给我带去零花。
六八年我初中毕业回到二姐家务农(由于来二姐家读书后我的户口就上在二姐家,我就成为了农村户口和农村人,当时也就只能到二姐家务农了)。
七0年十二月我在二姐的家乡光荣的参军了,姐夫寄到我部队的第一封信上就告诉我说:“弟弟你参军走后你姐在家中饭也吃不下,念着有半个多月。天天吵着要我早点写信给你,说她后悔你在家时不应当常打骂你,觉得对不起你,请弟弟你莫记恨,要愿谅姐姐!”看过此信后我立即回信说:“如果没有姐姐姐夫你们十三年的抚养,那会有我今天当上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可能呢!我肯定不会记恨的”。在姐夫的第二封来信就说:“你姐听你说不会记恨她过去对你不好,她很高兴,姐叫你在部队好好安心服役,当一个***的好战士”!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七五年三月,这时部队安排了我光荣退伍。根据党和国家当时“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复退安置政策,我又回到了阔别四年多的二姐家。
姐夫在我回到他们家的当晚就跟我说:“弟弟你现已二十五岁了,也算老大不小了;现在党的政策让你复员又回到了我家务农,我和你姐也很高兴。你种田目已成舟,我估计你景德镇的女朋友肯定不能跟你来农村结婚过日子。那我现今帮你在这农村另找过一个女的,村上为清叔有两个女儿,他大女儿比你小两岁,二女儿比你小四五岁,都待字闺中。为清叔说任凭你上看哪个,开口说声行就成,立马订婚或直接结婚都可以。家里你姐已养好一头三百多斤重的肉猪在猪栏里,***了这猪的肉够你结婚做酒席用”。但由于当年在部队探亲时我与景德镇友邻的她私下已有婚约,所以我没能再答应姐姐姐夫说的这桩婚事。
在当年下半年的高校招生中我顺利地被录取了景德镇陶瓷学院学习。七七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在景德镇工作。就这样我离开了二姐家。
回想起这段往事,仿佛就在昨天。二姐她们虽然早已仙逝,但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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