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用“美的再现”和“美的表现”来区别古代东西方艺术。这种区别在同时期的西方古典油画和中国古典山水画中体现得十分明显。虽然李泽厚先生没有在《美的历程》中提及,但“再现”和“表现”的差别早在远古时期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距今二万多年的马德林文化,为我们留下了阿尔塔米拉壁画(位于西班牙北部的阿尔塔米拉洞窟)。以壁画中的野牛为例,作者运用了赭红、黑、褐等颜色,不仅勾勒了牛的线条,还填充了它的质感。除了严格地按比例刻画出牛身、牛蹄、牛角、牛牦等细节,还用阴影表达了牛的厚重感。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旧石器时代西方艺术已经有力求真实、准确地再现自然的倾向了。
与其时代相近的中国远古壁画往往只有一种颜色,而且都是简练地刻画出动物或人物的线条,同时刻意地夸张动物某个特征部位(如牛的角往往比其他部位要大和明显),使人很容易辨别出各种动物的种类(这种夸张和有重点的表现与今后中国书法和绘画艺术无疑有着重要的联系)。中国远古壁画发展下去,就更能体现东方“自然的表现”的特点——从圣牛身上的饕餮纹到狞厉的青铜面具,都已经离真实的自然事物很远了。
古代东西方艺术特征的区别还影响到了它们各自的发展方向。西方古典艺术的理性、写实以及其严格的透视理论一直是画家们必须遵循的法则(直到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以马奈为代表的印象派才开始掀起摒弃欧几里得透视法的架上绘画革命。)这些法则成就了欧洲古典绘画的辉煌,同时也局限了欧洲艺术多样性的发展——我们从作画对象范围的狭隘性便可看出。直到十九世纪中期,以纯粹的风景作为架上绘画内容的作品才刚刚出现(主要的画家是代表英国风景画派的透那)。但在中国,山水风景画于中唐(8世纪)就已出现,而在南宋(12世纪)达到鼎盛。更重要的是,“寓情于景”的表达方式在画家们的灵活运用下,使中国古典山水风景画拥有更深厚的寓意。这种情况当然是无法离开以“自然的表现”为中国古典艺术的基础对其发展的影响。这无疑使中国古典绘画能在被继承的前提下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以上三点是我在阅读《美的历程》时的一些想法。碰到一些疑问时,我结合自己所知道的美学知识做了比较多的假设,有时可能会比较武断地下一些结论。这些假设和结论还要等我在以后的知识吸取和修正中不断地改进和完善。在完成读书笔记的过程中,有另外两本书的史料和美学观点对我的影响很大,在此列出:
1《中国美学的基本精神及其现代意义》刘方,巴蜀出版社
2《中国美术史》李福顺,高等教育出版社
此外,在阅读中还有没有解决的问题,有待以后的关注以及老师的指导:
在每个时代,历史发展的特性都会表现在该时代的艺术特征之上。中国古代艺术史的确真实地符合这个理论。我很自然地希望把该理论用在当今的艺术发展之中。但我看不到当今复杂纷程却缺乏灵气的中国艺术界能够反映这个时代历史的发展。
李泽厚先生在本书的结语中提到:“由于与物质生产相连接,在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年代,某些艺术部类如建筑、工艺……等等,就要昌盛发达一些,正如科学在这种时候一般也更有发展一样。”
我相信当今中国处于“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年代”,但建筑、工艺的“昌盛发达”却表现得并不明显,更别说“文学、绘画”这些“较少依赖物质条件”的艺术部类了。(如果有谁要告诉我文学和绘画在当今已达到了昌盛发达的时期我必定会和他理论。)
那么,李泽厚先生在本书中所说的艺术表现时代的理论是不是不适用于现代社会呢?
从青铜三代开始,一直到鸦片战争前的清朝,中国工艺艺术一直没有中断过发展的步伐。工艺作品,从饕餮青铜到明清家具都是出自工匠的巧手。但优秀的工艺作品往往归社会的上层所有。工匠与社会上层的审美情趣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李泽厚先生在书中不止一次提出社会发展对一时期的艺术特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按照这个观点,在阶级社会中,不同阶层所代表的艺术趣味应该是有区别的。但是从工艺作品所表现出来的艺术精神却淡化了阶级之间的审美差别。
以饕餮青铜为例,“青铜的铸造者是体力劳动者甚至奴隶”,一些大型青铜器的制作更要由数百位奴隶共同完成。如果代表着统治阶级的威严、力量和意志的饕餮纹是由这些奴隶设计完成的,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奴隶能够理解统治阶级的审美精神呢?
若要排除以上所说的假设,就等于认为青铜时代的工匠只是掌握了铸造青铜的技术。然而技术是死的,它不可能和技术所要表达的内容(饕餮纹以及饕餮的寓意)完全分离开来。如果说社会上层掌握的仅是工艺品的“内容和寓意”,而工匠们掌握的仅是“技术”,那么工艺艺术便是一个内容和技术脱节的艺术,根本不可能得到全面的发展。
由此我认为,以实用为其重要特点的艺术部类,如建筑、工艺等,是社会上层和下层之间的审美交流的重要媒介。虽然这种交流也许并不是他们有意识的主动行为,但它不自觉地、客观地融合了一个时期整个社会的审美情趣。
《美的历程》是李泽厚先生的重要美学著作。它对中国数千年的艺术和美学作了一个鸟瞰式的宏观把握。由于篇幅所限,作者并没有在书中对任何一个时代的艺术特征作详细具体的解释阐述,而是总结概括性地对各时代所体现的美学思想精神做出精练的归纳,并从中发表自己的观点,为读者理清中国古代“美”的发展脉络。
阅读本书之前我也接触过一些介绍和研究中国古代美学的著作。而《美的历程》给我的印象最深的,也是我认为本书与其他美学著作区别最大的特点,就是作者在介绍“美的历程”时的连贯性。虽然本书也像其他著作一样分了章节,按历史发展的顺序,介绍从远古图腾时代的艺术萌芽到明清文艺思潮的兴起的各时代艺术特征及美学思想。但作者却没有把各朝代的界限分明地划分出来,反而让人感觉本书有故意化解朝代之间的隔膜的迹象。作者的这种做法使得每个时代不同的艺术特征之间的衔接十分自然,而读者能够更容易地理解到两个相邻或间隔的时代之间的历史联系。正如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里所说,“延绵不断”是中国古代历史发展的一大特点。这一特点放之于中国美学史的发展里自然是合理的。李泽厚先生正是自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特点,才使读者在阅读本书时能够感觉到中国古代“美的历程”并不像西方艺术发展一样断断续续,而是浑然一体的。同时,从另一个角度看,在编写美学史时能够不破坏艺术发展的连贯性,不轻易划分时代或为其强加一个所谓的“艺术时代特征”,却能使整部著作脉络清晰、层次分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从此可看出李泽厚先生对中国美学了解之深以及他处理如此长的历史材料时的高明之处。
好的美学著作不仅能够告知读者自己的美学观点,而且还会留下空间让读者去思考。而《美的历程》便让我在阅读中留下了很多思考的痕迹。
高中时读李泽厚《美的历程》,看到作者在青铜礼器一节引用了一句话:“有虔秉钺,如火烈烈”,语出《诗经·商颂》,描绘战士出征的***伐雄心。大概是觉得这种状态有如高三,笔者便把这句话写下贴在桌上,半是激励半是调侃。本以为久远的词句太过晦涩难宣,却未料穿越千年,见字如面。美是有意味的形式,正因如此,有虔秉钺,如火烈烈,是见者心火烈烈。
“美是有意味的形式”由克乃夫·贝尔提出,此观点否定再现,强调纯形式的审美性质。从人首蛇身图案中,便能得到美的意味。蛇身贴服地面,微微弯曲,粗陋原始,唯有人首预示着它将作为中国西部、北部、南部许多氏族、部落和部落联盟一个主要的图腾旗帜而高举飘扬。离开了绘就人首蛇身的线条,便无意义与美;离开了图腾的意义,人首蛇身图案也不成其为美。
图腾稚拙,青铜狞厉。情感被火焰燃烧熔化,浇筑成巨大的青铜符号,渺小苍生被宛若幽冥的原始宗教情感驱策,跪伏于狞美的礼器之前。今人唯有在想到这一层意义时,方懂得了青铜的冷与重。
而后形而下之器,发展演变为形而上之道。青铜留存千年,原始宗教情感却逐渐淡去,情感、观念、仪式这宗教三要素,由孔子引导和消溶在世间关系和现实生活中。荀子又将孔子世界观中的怀疑论因素和人生态度发展为《易传》的乐观进取的无神论,另方面则演化为庄周的泛神论;孔子时代对氏族成员个体人格的尊重,一方面发展为孟子的伟大人格理想,另方面也演化为庄子的遗世绝俗的独立人格理想。无论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铿锵铁誓,还是“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的缥缈清谈,都将深意蕴于文字间,寄于文字外。后来者如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忠君爱国式伦理政治观点、韩愈“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的半哲理的儒家信念、颜真卿“忠义之节,明若日月而坚若金石”的卓越人格,无不昭示美学规范中兼有内容与形式两方面。
溯源到上古,延伸至今朝,以“美是有意味的形式”为筏,摆渡过时间的大风大浪,笔者潦草地见证了一场美的历程。稍作歇息,两岸风景映入眼底。符号、线条等形式本身轻简,却因沉淀了社会内容而有了万钧之重。今人或缺少了一些民族记忆,太过信任也太过依赖所谓的理性与科学分析,也就缺失了那分先于理性也先于感知的情感触动。笔者无意鼓吹情大于理,只是希望今人在面对久远的文明之美时,添上一些以民族记忆为基底的纯粹审美。
就如那场千年前的征伐之战,将士秉持斧钺,自诩正义之师,又畏马革裹尸,由是心焦似火,烈烈不息。绝非消弭在八个字间的前朝硝烟,而是灼烫闻者胸口的此刻心焰。
美的历程是怎样一本书呢?冯友兰称:“这本书是部大书,一部中国美学和美术史,一部中国文学史,一部中国哲学史,一部中国文化史。”确实如此,此书按照时间顺序,依次介绍了从原始社会到明清时期的各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美的艺术和代表人物。纵观全书,作者从政治、文化、经济、宗教等方面细致地介绍了各时代的特色品,再结合上自己的立场观点,使中华文化绽放了更绚丽的色彩。
在原始社会时期,远古图腾活动是人类社会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开始,是审美意识和艺术创作的萌芽。正如作者所说:“你不能藐视那已成陈迹的、僵硬了的图像轮廓,你不要以为那只是荒诞不经的神话故事,你不要小看那似乎非常冷静的阴阳八卦…”这些图腾浓缩着、积淀着人们强烈的情感思想、信仰和期望,而一些看似极其简单的原始歌舞写照,实则依旧是图腾活动的表现。它们是写实和寓意的完美结合,具有严重的巫术作用或祈祷功能。书中吸引我的又一个亮点则是几何形图案花纹是由动物形象的写实逐渐抽象化、符号化而来,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作者说美之所以不是一般的形式,而是所谓“有意味的形式”,正在于它是积淀了社会内容的自然形式。在我看来这些美还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在演变中汲取了前边的美,又为后世开创新的美提供了借鉴。
对美有意识的追求在青铜艺术时期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从最开始的纹饰简陋、粗制草创、乏美可赏到后来的纹饰繁复多变、器形轻灵多巧、寓意深远。青铜不再只是供人玩赏装饰,它被赋予了一种社会时代精神,是对世间现实生活的肯定,对传统宗教束缚的挣脱。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对一个青铜器细致认真的观察,对一件艺术作品的深入研究。
在一个铜壶上作者引用了《战国绘画资料》中的描述“第一层右方是采桑左方是羽射与狩猎;第二层左方是射雁…第三层左方是水战…”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令人赞叹。若换作是我即便是欣赏此物件也只会大致欣赏一番,觉得其整体甚美,蕴藏着文化底蕴,是不会沉下心去探讨这图案究竟有些什么;背后是否有着某些深刻含义的。因此这里令我感触很深,仿佛有什么牵引着我,让我学会去观察生活。即便是某个局限性的空间也有许多细节值得我们去探索研究,这就需要我们去发现细节寻找美、放大式感受生活中隐藏着的美。
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中国建筑艺术。它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实践理性精神。在造型方面,勾勒出的线条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审美特征,它想表现出一种情感中的理性的美,有序的线条排列使一些建筑有异常明朗的节奏美,正如北京故宫——屋顶虽是向上微翘的曲线构成,但却使建筑没有了头重脚轻反而给人踏实之感,这样巧妙的线的变化为建筑平添一份舒适实用、有鲜明节奏感效果的美。因而,建筑在外型方面便体现了自身的理性的美。在构思方面,作者告诉我们中国建筑从一开始就不是以单一的独立个别建筑为目标,而是以空间规模巨大、平铺展开、相互连接和配合的群体建筑为特征的。说到群体建筑,便要一提秦始皇陵了,它规模宏大,陵园以封土堆为中心,四周陪葬分布众多。宏伟壮观的门阙和寝殿建筑群,以及六百多座陪葬墓、陪葬坑,一起构成地面上秦始皇陵的完整形态,这便是典型的群体建筑,注重有机统一的内在和相互之间的联系,无形之中彰显出“雄赳赳、气昂昂”之势。并且整体建筑群结构方正,制约配合,单个结构能在多样变化中保持统一的风格,这种种迹象无不体现出理性精神。在建造方面,早期的建筑便是与现实生活紧相联系的,而不是脱离世俗生活的特别场所,宫殿建筑便是最佳的例子,它的建造是为了供世上活着的君主们所居住,且非石质而是木质结构的房屋,给人一种代替了阴冷石头的暖意,没有让人在异常空旷的内部空间感到恐惧感,反而渲染了一种生活情调,给人以踏实感和归属感。这便是实用性的集成,实践性的体现。作者也赞美道:“中国建筑的平面纵深空间,使人慢慢游历在一个复杂多样楼台亭阁的不断进程中,感受到生活的安适和对环境的和谐。瞬间直观把握的巨大空间感受,在这里变成长久漫游的时间历程。实用的、入世的、理智的、历史的因素在这里占着明显的优势,从而排斥了反理性的迷狂意识。”另外,虽在晚期封建社会,出现了表现着文人士大夫们更为自由的艺术观念和审美理想的园林建筑,正如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述,其建造得迂回曲折,对称性被打破,但仍然是以整体有机布局为特点,在不失浪漫主义色彩的前提下,仍然没有离开平面铺展的理性精神,因此,作者认为在建筑中仍然是把空间意识转化为时间过程,渲染表达的仍然是现实世间的生活意绪,而不是超越现实的宗教神秘。实际上,它是以完善的自由园林来补足居住的整齐屋宇罢了。这样的观点无疑又让人眼前一亮,对建筑艺术又多了新一层的理解,让人获益颇多。
读这本书你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各个时代的特色美正在某个角落等待你去欣赏研究,而作者正是引领我们的解说员,即使某些地方你仍然不太理解,但在社会背景的铺垫下仍会给你留下一些思考想象的空间,等你去慢慢体会摸索。解读美需要的是人与自然的交流和互动;考验的是人们的耐心,从点滴中仔细品味的能力;激发的是人们的创造力,配以自己独特的想法见解。因而,美的历程是指向未来的!解读美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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