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十月,萧瑟秋风又至,微冷。
汽车在乡野的小路上极速飞驰,把都市的喧嚣远远甩在了身后。抬望眼,已是人去楼空,落叶纷飞,几处凋零,几房院落。我又回到了这好久不见的乡下老屋。
老屋,真的老了,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满脸坑坑洼洼,满身破破旧旧。开裂的大门,掉渣的墙壁,斑驳的窗棂,屋檐鱼鳞沟壑里的层层青苔,青瓦片下厚大鸟窠。我记忆中的老屋,是那么高大,温和,慈祥。十年前那个相似的秋日,几个孩童追逐嬉戏,打闹玩乐,将宽敞的屋子当做球场,在大院里踩着枯黄的落叶,急切的寻找蜗牛壳。
推开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一声叹息。我拿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拂去桌椅上的灰尘和墙角的蛛网。倏地,桌子上的一支树枝窜入我的眼帘。这支早已干裂甚至快要腐烂掉的树枝又一次勾起了我的记忆。
这是另一个秋日,姥姥和姥爷围坐在这张桌子边,分拣着刚采下来的桂花,醉人的幽香散布到了老屋的角角落落。一株开的最茂密的桂花树枝被折下来。姥姥说,放在桌边,吃饭顿顿香。不一会,手巧的姥姥端上了一盘喷香的桂花糕。咬一口,桂花的香味直冲鼻尖,醉了我的生活,醉了我童年的梦。
老屋原有一口水井的,如今落叶将院子覆盖。我几经周折,才找到了当年那口水井。井口已经残破,井壁有些脱落,水面杂物漂浮,污浊不堪。昔日,它的水是那样清澈可口。犹记得,夜里坐在火炕上,品着醇香浓厚的菊花茶,竖起耳朵听姥爷为我讲述猴子捞月亮的故事。不知是故事的感触太深,还是儿时贪玩,我总是喜欢趴在井边对着自己的倒影大喊大叫。而今,俯身到井口,我仿佛仍能听见自己儿时的欢声笑语。
我最依恋的,是老屋的大院,宽敞大方,错落有致。印象最深的,是秋天,落叶纷飞,金黄的树叶覆满院落。总有村人建议姥爷扫除落叶,但这个不识多少字的老头,就摆出文人雅士的情调,任由落叶在大院中飘落,再飘落……殊不知,正是这些落叶,点缀了我的整个童年。
人们时常调侃我的\'名字听起来像英文的“春天”,但我更喜欢秋天,老屋的秋天!
同是秋天,脚下还是厚重的落叶,眼前的,不再是曾经的老屋。
秋风又起,梦已醒,魂初定。又到落叶纷飞时,又是满院落叶。我再次面向老屋,我是个归人,也是个过客。
阳光被密集的枝叶裁成一丝丝、一片片金色的丝绸。
风吹过,叶落有声,沙沙沙,在我的心里,激起了波澜……
我在屋前的空地上,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突然,呆呆望着前方的我,被身后突如其来的身影抱在了怀里。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欣喜若狂,大叫:“爷爷!”
“乖孙儿!”爷爷冲我大叫一声,然后把我托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自行车上,捆着一大堆树苗,树***根被湿润的泥土包裹着。爷爷放下我,把树苗往地上一撂,向空地间走去:“来,陪爷爷种树,好不好?”
我和爷爷从早晨忙到了中午,从中午忙到了傍晚。屋前面的空地上,多出了一棵棵小树苗。风吹过,一片片叶子落下,像穿着红舞鞋跳舞的舞女。叶子落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
几天后,还是屋前面的空地上,还是我们祖孙两个人,爷爷在不远处弯下了腰,把一朵朵嫩绿的花苗按在泥土里。四周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片片绿油油的青草,一朵朵淡白的,晶蓝的,粉红的花儿,在草地上若隐若现,为本来荒芜的空地增添了几种色彩,带来了一丝清香。
风吹过,花朵的叶子飘落,坠地有声,沙沙沙,沙沙沙。
慢慢地,树越长越高,草越长越茂,花越长越美。
慢慢地,我越长越大,越长越高,越长越壮。
慢慢地,爷爷越来越老,越来越瘦,越来越弱。
岁月无声,岁月无情,总是把我们身边最珍贵的东西带走,以提醒我们没有得到的太多了。
奶奶生病了,爷爷回老家去了,丢下了我和这些伴我多年的小树小花小草。
不久,爷爷去世的消息传入我的我的耳畔。
我哭成个泪人,甚至晚上说些胡话。我整整几个月都没从正门出家门,生怕看见门前爷爷种的植物。
一次,可能是太想念爷爷了,我从正门走了出去,可毒辣的太阳并没有照到头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凉。放眼望去,绿油油的草坪中点缀着花儿,一棵棵郁郁葱葱的树带来一片阴凉的天地……
风吹动树叶,一片片黄叶在风中凋零,扑向大地。它静默无声,可是我却仿佛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回首,倾听叶落的声音,好似爷爷对我的倾诉……
听听落叶的声音,浓浓的爱溢满心头。
又到了落叶纷飞时,又忆起了你。
三年前,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你。那时你着一袭古衣来到了我的面前,显得优雅又神秘。你体态微胖,说话时总爱微笑,露出深深的酒窝。你的声音缓慢,温和却又感觉那么有力,每一堂课都会为我们描绘出优美的意境,让我仿佛听到了小石潭如鸣佩环的水声,看到了那聪明伶俐正在门口玩耍的陈元方与在碣石山上抒发心中豪情的曹操。一切都那么真实又美好。
可从第一片秋叶落下时,我发现你的脸色也变得黯淡了。你不再微笑,那深深的酒窝也不再出现。声音比原先更慢了,不像往常那么有力了,几乎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叹息一声。空闲时也只是无助地凝望着远方。
起初,我们以为你病了,后来才得知你爱人住院了,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也无法登上那深爱的讲台,你的儿子也正值高三。一瞬间,家中的压力都落在了你的身上。
午饭后总能看见你在操场散步,踩着那一地金黄的落叶,远望着天空,茫然又不知所措。你恨这不公的命运却又无可奈何。
以前的你喜欢在阳光下手执一本古书,泡一壶清茶,坐在躺椅上悠闲。现在却总是忙碌,奔波于学校和医院之间。以前你总喜欢收集一些古风古韵的书签,有时也奖励给我们,但自打那以后便没了空闲,没了心情。
我也曾听你在独自呢喃,说想要辞职回家,了了这份繁琐,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下心,毕竟这是你曾经爱过的,付出过的。
随着落叶纷纷而下,你也渐渐有了好转;但这一次大的变故却让你再也恢复不了昔日的状态。你心中那份炽热的激情也像这秋叶一样,泛黄然后落下,却再也没有发出过新芽。
后来我们升到了初二,你却因抵不住这份压力,选择继续留在了初一。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了。
三年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第一次与你相遇的地方,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变的竟是那满地金黄的落叶与尘封于此三年的记忆。
又到了落叶纷飞时,又忆起了往事,又忆起了你,总觉得有份遗憾留在心中。
当一阵秋风乍起起时,叶子都会如约地落下,这时,秋来了。
这是一年中新的转折,大自然的一切变化都从这儿开始了。当叶子飘过昆虫动物,那些在春夏季节翩翩飞舞的昆虫与活跃的动物们全都不见了。当叶子飘过鸟穴时,鸟类也不见了。如果你抬头向天上看时,那天空竟出现了许多“一”字与“人”字。这些会飞的“字眼”一直往南飘移。它们要去暖和的南方过冬。当叶子飘过人们伟大的建筑与精美的艺术品时,连强大聪智的人们都自觉地储存物品,准备过冬了。
在这时,更有变化的还是叶子本身。这时的叶子,已不像春夏时那么茂盛了,它们像是度过许多时光的老人,而正在这时,叶子的美才突现出来。枫树的叶子最有代表性。它们火红的比春天里的花还要美丽。有些叶子是金黄色的,如同阳春三月的金花。还有一些则保持着原本的碧绿,却像翡翠一般。尽管这个季节花已不多,但五彩的叶子却又弥补了空缺。让人禁不住赞叹道:“秋天的树叶胜于花啊!”
秋叶的精神与色彩给充满寒意的季节画上了一个点睛之笔。而秋叶却只能在一年里出现一次,所以,这个叶落之时显得格外珍贵。
一入深秋,落叶纷飞,人迹罕至的林荫路上金黄一片。
秋雨初晴的天空碧蓝碧蓝的,如被清洗过一般。一队大雁鸣叫着从空中掠过,带走了燥热和喧嚣,留下了一片空寂与宁静。湖中的几棵残荷垂下头,抱住怀中的一粒粒莲子,仿佛在诉说着夏日的繁华。
突然,一阵风吹来,又有一片黄叶飞落,就像一位孤独的舞者,飘逸而又绝美。我追逐着这片黄叶,却听到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仔细望去,见远处路边有两位年迈的老人,正在清扫落叶。
在这清冷的街头,仅有的几个路人也都是裹紧了衣领,行色匆匆。偶尔也会有人举起手机,对着那片金黄,尽情地拍摄。那树上的金黄,被一抹抹不愿隐去的碧绿润染、点缀着,仿佛是用水粉画就的,成了这秋季节头绝美的风景,带给人们无限的想象。而这两位老人,却要把这些树叶当做宝贝一样收起来,似乎有些煞风景。他们的脸上始终挂着知足的微笑,没有丝毫的焦虑。他们把叶子扫到一堆,再装入一个大口袋中,然后抬到旁边的一个平板车上,那上面已经有了两大口袋的树叶。两位老人一个在前边拉,一个在后边推,一抹斜阳挂在树梢,映得老人身上也闪着亮光。他们就这样渐渐地隐没在那片金黄中。
我想象着他们将树叶带回家晾干,然后塞进炉膛,在寒冷的冬天,两个老人相互依偎着,享受着树叶带给他们的温暖和慰藉,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份暖意。
“沙沙”,又有几片叶子飞落,有的飞向了河边的草丛,有的落向了树根,但不管飞向哪里,它们都在以淡定、从容的姿态,开始了一段全新的旅程。
落叶不是终结,是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落叶也许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悲凉与伤感。它用最美的舞姿,演绎一段诗意和浪漫;它燃起的烈焰,温暖了这个世界;它扑向大地的怀抱,等待明年春风的唤醒。它黄得灿烂,舞得惊艳,落得飘逸。
也许,我们应该用另一个视角,看待每个生命。就像这片片的落叶,是终结,也是开始。
夕阳西下时分,走在林荫道内,这时,一片落叶飘在我的面前。抬起头,树上的黄叶快要落光了。我不禁感叹着生命的奇妙。我正在看着一片片树叶走向生命的尽头。我仿佛看到曾经的它冒出新芽;看着它更加茂盛;看着它微微泛黄,直到落叶归根。它终究走完了它的一生。
即使明年,树叶会重新长出来,可这也不再是今年的树叶,它们是新生命的诞生。但迟早,它也会飘落。这不正是人奇妙的轮回吗?每一片树叶的飘落,不就是为了另一片树叶的新生吗?
树叶,也是无私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树叶即使飘落了,也终究会回到大树的身边,化作泥土,保护大树,让它吸收自己的养分,以报答树妈妈的养育之恩。树叶就是这样,你为它付出一点点,它却会回报你千千万万倍,不惜付出生命。“红花还需绿叶配”。绿叶,默默地守护着红花,衬托它的美。就像无私的母亲,在大放异彩的孩子身后做陪衬,做孩子的后盾,默默地守护着孩子。绿叶也是如此!
俯下身,捡起那片落叶,轻轻抚平,一股温暖的气息涌了上来。落叶,我虽不能留住你的生命,但我会记住你的气息。我不会那么自私,把你占为己有。我走向大树,轻轻地把树叶埋在树根边的泥土里,落叶啊,你终于和大树在一起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手心那温暖的气息!
看,原本枝叶繁茂的银杏树如今也早已不一样了,大风作起满树的银杏叶跟着旋转,跳跃,好似一只只轻快顽皮的小精灵在跳着“芭蕾”。“沙-沙-沙!”树灌丛哥哥看到了这支舞蹈,嚷嚷着要当“自然乐队”的主唱。我加入了这场演奏会,踩在万片落叶之上,又蹦又跳的。过路的人不是捂着耳朵,就是怒视着我,仿佛这种声音在他们眼中如同老鼠磨牙那般难听无比,我哪里顾得上别人,早已抛开世界抛开自己了。
风停了,一片片银杏叶也回到了大地妈妈的怀抱中,我拾起一片落叶,仔细地看着它那清晰条理的`纹线,笑了。我闭上双眼与落叶做了一次心灵上的交流,耳朵旁几种声音“嗡嗡”响起,时而好像小提琴声空洞而富有“灵性”;时而好像几十大军在敲锣打鼓,气势磅礴;时而又好像鸟儿啼转……这就是落叶想要告诉我的吗?慢慢地,它们融入泥土,让我有了一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感觉。就像秋天的落叶,它们也不是无情之人,它们之所以会悄悄离去,不留音讯,是因为它们要为哺育自己的大树妈妈做出自己小小的贡献。辉煌伟大的事没办法办到,所以它们愿意将自己化成养料,为新一代的绿叶做一次生命的接力。我们的父母又何尝不是落叶一样的人,有一天,他们也会老去,他们的无私如同落叶精神。
又到落叶飘落时,明年的今天必定又是一样的场景。
我走在去墓地的路上,看见那苍黄的树叶,想着春天嫩芽初发时的蓬勃,夏天绿叶满树时的浓荫,我几乎不忍看这深秋来临时枯叶满地的景象——因为那浓浓的悲伤。
这浓浓的悲伤啊,又带我回到了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秋日,外祖父突然离我而去。那天,你对我说:“丫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啊一定给丫头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我还撒娇的说:“太爷爷,你要给我什么礼物啊?只要太爷爷陪着我,我就很快乐了。”“哦,丫头这么希望太爷爷一直陪在你身边吗?”“是的,丫头最喜欢太爷爷了!”你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可是,您,您在哪儿呢?回想着和您相处的每一刻,回想着每一次你将我拥抱在宽厚的胸膛,回想着每一次你如同小孩般与我一起嬉戏……多少个第一次啊,我不忍回忆。那每一次的`回忆,总更催起我的伤悲。
太爷爷就像那落叶一般,叶落归根了,就在那个晚上,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像一片落叶,一直飘舞着,向下,向下……太爷爷,丫头好想你啊!
一片落叶轻轻地飘在我的头上。拈起那片落叶,看着那失去水分的逐渐枯萎的黄,似乎轻轻一碰,它就碎了。真没想到,它的生命竟如此脆弱,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人生如叶,终有尽头。那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眼前朦胧的出现你那爽朗的面容:“丫头,人啊,活的快乐,活的充实,那就是最美的人生了。”回想着太爷爷曾说过的话,我的心中渐渐地生起一份坚定和自信。是的,叶终有落的时候,但它无遗憾。它在枝头成为嫩芽,春日里舒展成嫩叶,夏日里在枝头奉献浓荫,秋日里,它凋落了,成了纷飞于空中的金蝶。它归土了,它终将腐朽,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可是它无悔,因为这一生它过的充实。太爷爷,你要告诉我的,不正是这样吗?快乐的过一生,充实的过一生,于是一生无悔。
又到落叶飘飞时,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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