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家家香气弥漫,当然东东家也不例外。从厨房里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原来是妈妈这位大厨正在做着晚饭,身为球迷的爸爸也抱着电视机看着球赛,不时的欢呼着:“太好了!进了!”,而一向成绩很好的东东,却不知在卧室干着什么。“开饭喽”随着妈妈温柔的呼叫,爸爸就像个小磁石一样,被吸铁般的饭桌吸了过去,爸爸刚要拿起筷子夹一块又红又肥的红烧肉,就被妈妈制止了:“没看见儿子缺席了吗。赶快叫他去。”爸爸无奈,只好去卧室找东东。
“东东,快来吃饭,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爸爸大声叫道,可是没有回音,爸爸的脚步加快了,决定去一探究竟,爸爸推开了卧室门,看到儿子正在津津有味得看着一本书,爸爸推着儿子说:“吃饭了,”儿子这才记起该吃饭,便走向客厅,爸爸瞟了一下了书……
东东坐到了座位上,妈妈问:“你爸呢?”东东摇摇头,跑向卧室,爸爸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本书,儿子说:“爸爸,我不看,怎么你又看起来了,”爸爸笑着,不好意思地走向客厅。
东东边吃边想:这本书可真好看,爸爸差点就被他迷住了。
暖洋洋的太阳照耀着城镇的街道。公园里和道路旁处处春意朦胧,街心花园的鲜花也在不知不觉中竞相开放,刚刚下过小雨的空中不时隐约约的看见一道彩虹。
人们立刻有一种登临盛夏的感觉。
街头的行人十分稠密,趁着正午未至,带着爱人外出散步,不为生活的一大乐趣。孙少平也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不过,他身边的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细细算来,自他痊愈到重回大牙湾已有一年半多的光景,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的生活又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得几年前,就在这个季节,他失去了亲爱的哓霞。后来,他终于走出阴影,却又因救人而使他那张俊俏的脸蛋上留下了一个伴他一生的印记。再后来他报考了局里的煤炭技术学校并以最高分录取。对一个煤矿工人来说,这一生在学术上应该很满足了。但他是孙少平,他凭借课下自学,用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完成了学校四年的课程。学校的同学都称他为天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天才。
现在,他可以自豪的说,我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最近,几个城镇联合举行了乒乓球比赛,他和身边的两个人代表大牙湾煤矿来到这个陌生的城镇参赛,并且刚刚拿下了第一场胜利。现在,他正带着伙伴走在街上,渴望有个人能分享他的喜悦—当然,他知道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什么熟人,这只是为了满足他那小小的虚荣心罢了。
生活,是那样的酸涩却又是那样的甘甜!
孙少平看见不远处有个衣服摊。正好,先替惠英嫂和明明挑几件时新衣服。
孙少平走上前去,发现老板竟是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姑娘,正低着头入神地看书。“老板,这件衣服怎么卖?”
那个姑娘恋恋不舍的将自己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慢慢抬起头。当他的脸出现在孙少平的视线内时,少平的视野瞬间因为泪水模糊了。这是—晓霞!
生活总是这样,你曾因为失去某件珍爱而陷入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当你刚刚从痛苦中挺起胸膛,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我们的孙少平现在正处于这种状态。
相见时难别亦难,少平此刻才真正体悟到其中的意味。他赶忙扎巴了几下眼睛,却再一次看清这真的是晓霞啊!少平尽量刻着住内心的激动,一只手伸向口袋里寻找他的墨镜—他不想亲爱的人看见他额角的伤痕。糟糕!墨镜拉在赛场上了,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能在这种时刻让亲爱的晓霞为自己伤心呢!当然,他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眼中早已噙满泪水。
在一阵沉默过后,少平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由得喊出声来:“哓…晓霞。”
那个姑娘先是一怔,然后头稍稍歪斜,露出的烂漫的笑容像春天的鲜花和夏日里明媚的太阳。她轻轻地说“你是在叫我吗,但我不是你说的晓霞,我叫哓蝶。”
孙少平心中立刻有一阵寒霜袭来。晓霞不会穿一件乡下农村妇女的衣裳,但是,她也像个男人一样外面披着件衫子,而且,刚才的那个笑容…他一定是晓霞,她是在和我开玩笑哩!
“晓霞,我是孙少平,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哩,是不是?”
“孙…少平。”哓蝶刚重复玩那个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冲上了她的大脑。一片片模糊的碎片浮上她的心头,她急忙用左手向身后的小推车一撑,书不由的滑落在地,这是一本英国女作家安妮?勃朗特的代表作《艾格尼丝?格雷》。孙少平见状,立刻伸出他那煤矿工人的粗壮臂膀搀扶哓蝶,却被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瞬间,孙少平的心一下子冰到了极点。
少平身边的两个伙伴愣了半天,才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姑娘长得好像几年前的那位省报记者田晓霞。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哥俩一个人拉着孙少平,一个人忙向姑娘道歉。然后,他们硬拉着少平离去了。
少平不时回过头来望着远处的“晓蝶”,泪水再次从心里涌出。他不明白,亲爱的晓霞为什么会突然间忘记自己,难道,她真的是“晓蝶”吗?
两边的行人在孙少平眼里渐渐稀疏了,他的目光紧紧的盯向那个早也消失在视野中的衣服摊的方向。他不知道就这样被两个同伴拉着走了多久。他想起了他和晓霞的第一次见面,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他紧张的不知如何认识好。后来,在命运的安排下,他们两个人曾一同到黄原讲故事…再后来,她考上了大学,他却作为一个揽工汉和她再次相遇,并在那棵杜梨树下一起许下两年之约……当他得知她在抗洪中牺牲的时候,他瞬间感到天昏地暗,那个苏联故事竟成了他们的结局…当他总算“爬起来”的时候,她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她就是晓霞!孙少平从伙伴手中挣脱出来,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那两个青年见罢,各叹了一口气,先回去了。
孙少平一路狂奔来到那个街道,却迟迟看不见“哓蝶”的身影。他东问西打听才得知“哓蝶”已经回家了。他来不及多想,便朝着指给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哓蝶在路上边走边回想刚才那个称呼她为“晓霞”的青年。不知为什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冲上她的心间。那一刻,当她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当然,她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个黑影离她越来越越近。
但是,她想的太出神了,竟未留心脚下有个坑,他立即就跌了个马趴。推车上的衣服落了一地,她的脚也扭了一个大包,疼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身后的孙少平自然听到了这声惨叫。他快步赶上前来,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上前扶起哓蝶—这次没有推开他,然后又忙着帮她把衣服捡到车上,又自觉接过推车送哓蝶回家。哓蝶心里既感激又愧疚,但鉴于脚上的大包还在隐隐作疼,只好麻烦这个她似曾相识的人送她回家。
微风吹过,周围的梧桐树上传来了沙沙的乐章。在这大自然的演唱会上,哓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莫名的激动,哼唱起苏联电影《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孩子们》中的插曲,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直接唱出声来。
少平听到这首熟悉的歌曲,泪水情不自禁的流淌下来—这是晓霞曾唱给他听的。他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水,也加入到了这场“演唱会”之中。
一路上,他们谈起了《牛虻》《艾格尼丝?格雷》…令少平惊讶的是,这个农村姑娘居然还懂得哲学,说了一些他都不知道的马克思说过的。更令他惊讶的是,连她自己也记不清这是从哪看到的。
当走到哓蝶家门口时,她坚持请少平到家里吃饭。但少平拒绝了—已经是晚上,他再不回去两个同伴会担心的。而且,他不敢迈进这个大门,他没有勇气揭开答案—他怕自己再一次失去“晓霞”。孙少平发觉此刻的自己是那么软弱,在黑咕隆咚的地底挖煤时,每当看到队员有危险它总会刻不容缓的跑上前去,而此刻,在亲爱的人面前,他却退缩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住处的,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一晃荡,我在城里已经住罢了二十年,但还未写出过一部关于城的小说。越是有一种内疚,越是不敢贸然下笔,甚至连商州的小说也懒得作了。依我在四十岁的觉悟,如果文章是千古的事--文章并不是谁要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的--它是一段故事,属天地早有了的,只是有没有宿命可得到。姑且不以国外的事作例子,中国的《西厢记》、《红楼梦》,读它的时候,哪里会觉它是作家的杜撰呢?恍惚如所经历,如在梦境。好的文章,囫囵囵是一脉山,山不需要雕琢,也不需要机巧地在这儿让长一株白桦,那儿又该栽一棵兰草的。这种觉悟使我陷于了尴尬,我看不起了我以前的作品,也失却了对世上很多作品的敬畏,虽然清清楚楚这样的文章究竟还是人用笔写出来的,但为什么天下有了这样的文章而我却不能呢?!起来,往日企羡的什么词章灿烂,情趣盎然,风格独特,其实正是阻碍着天才的发展。鬼魅狰狞,上帝无言。奇才是冬雪夏雷,大才是四季转换。我已是四十岁的人,到了一日不刮脸就面目全非的年纪,不能说头脑不成熟,笔下不流畅,即使一块石头,石头也要生出一层苦衣的,而舍去了一般人能享受的升官发财、吃喝嫖赌,那么搔秃了头发,淘虚了身子,仍没美文出来,是我真个没有宿命吗?
我为我深感悲哀。这悲哀又无人与我论说。所以,出门在外,总有人知道了我是某某后要说许多恭维话,我脸烧如炭;当去书店,一发现那儿有我的书,就赶忙走开。我愈是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在谦逊。我谦逊什么呢?我实实在在地觉得我是浪了个虚名,而这虚名又使我苦楚难言。
有这种思想,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来说,我知道是不祥的兆头。事实也真如此。这些年里,灾难接踵而来,先是我患乙肝不愈,度过了变相牢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注射的针眼集中起来,又可以说经受了万箭穿身;吃过大包小包的中药草,这些草足能喂大一头牛的。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再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非非中受尽屈辱,直至又陷入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困境里,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我没有儿子,父亲死后,我曾说过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现在,该走的未走,不该走的都走了,几十年奋斗的营造的一切稀里哗啦都打碎了,只剩下了肉体上精神上都有着毒病的我和我的三个字的姓名,而名字又常常被别人叫着写着用着骂着。
这个时候开始写这本书了。 要在这本书里写这个城了,这个城里却已没有了供我写这本书的一张桌子。 在一九九二年最热的天气里,托朋友安黎的关系,我逃离到了耀县。耀县是药王孙思邈的故乡,我兴奋的是在药王山上的药王洞里看到一个"坐虎针龙"的彩塑,彩塑的原意是讲药王当年曾经骑着虎为一条病龙治好了病的。我便认为我的病要好了,因为我是属龙相。后来我同另一位搞戏剧的老景被安排到一座水库管理站住,这是很吉祥的一个地方。不要说我是水命,水又历来与文学有关,且那条沟叫锦阳川就很灿烂辉煌;水库地名又是叫桃曲坡,曲有文的含义,我写的又多是女人之事,这桃便更好了。在那里,远离村庄,少鸡没狗,绿树成荫,繁花遍地,十数名管理人员待我又敬而远之,实在是难得的.清静处。整整一个月里,没有广播可听,没有报纸可看,没有麻将,没有扑克。每日早晨起来去树林里掏一股黄亮亮的小便了,透着树干看远处的库面上晨雾蒸腾,直到波光粼粼了一片银的铜的,然后回来洗漱,去伙房里提开水,敲着碗筷去吃饭。夏天的苍蝇极多。饭一盛在碗里,苍蝇也站在了碗沿上,后来听说这是一种饭苍蝇,从此也不在乎了。吃过第一顿饭,我们就各在各的房间里写作,规定了谁也不能打扰谁的,于是一直到下午四点,除了大小便,再不出门。
我写起来喜欢关门关窗,窗帘也要拉得严严实实,如果是一个地下的洞穴那就更好。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每当老景在外边喊吃饭了,推开门直感烟雾笼罩了你了!再吃过了第二顿饭,这一天里是该轻松轻松了,就趿个拖鞋去库区里游泳。六点钟的太阳还毒着,远近并没有人,虽然勇敢着脱光了衣服,却只会狗刨式,只能在浅水里手脚乱打,打得腥臭的淤泥上来。岸上的蒿草丛里嘎嘎地有嘲笑声,原来早有人在那里窥视。他们说,水库十多年来,每年要淹死三个人的,今年只死过一个,还有两个指标的。我们就毛骨悚然,忙爬出水来穿了裤头就走。再不敢去耍水,饭后的时光就拿了长长的竹竿去打崖畔儿上的酸枣。当第一颗酸枣红起来,我们就把它打下来了,红红的酸枣是我们惟一能吃到的水果。后来很奢侈,竟能贮存很多,专等待山梁背后的一个女孩子来了吃。这女孩子是安黎的同学,人漂亮,性格也开朗,她受安黎之托常来看望我们,送笔呀纸呀药片呀
少平回到了大牙湾,除了脸上那一道狰狞恐怖的伤疤,还带回来的生死一线之间的经历。
现在的他越来越喜欢待在那黑漆漆的“黑暗世界”,不光是因为矿工们对他发自内心的敬佩,更多则是因为在那个世界谁也看不见谁,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那道可恶的疤。说不在乎是假的,那道丑陋的疤痕不光刻在了他的脸上,更是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中,他难以忍受人们异样的眼光所带给他的他所不喜的情绪。
那日,少平与往常一样在矿下整整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来到了地面,他抬头捂住了脸上的阳光——现在的他越发的讨厌阳光,讨厌阳光的沐浴。
“少平哥,你的信!”这是安锁子的喊声,自少平救了他一命后他就越发的敬佩少平,感激少平,尽管少平根本不愿领这情。
“哦。”筋疲力尽的少平有些懒洋洋的,他慢慢地走着,走着,慢悠悠的接过信,慢悠悠的拆开信,直到他看清信上的字。
“弟,嫂病,速回。 哥,少安。”他识得,这是他哥的字,极尽潦草,可见写信时极尽匆忙,而他哥那样的人……少平不敢想下去了,那一刻那忘记了身上的疲累,忘记了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忘记了对晓霞日日夜夜永不休止的思念,他只记得他哥此时的无助,心中的痛,他只记得他的嫂此时正缠绵病榻。这样的疯狂,直到他站在火车上才开始思索起来:这一道疤会让爸妈哥嫂心疼吧,我又该怎么解释;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钱,万一……少平又不敢想了。猛然间,他突兀的想到了在救安锁子时心中的义无反顾;他又想到了师傅救安锁子时流出的血,那被穿透的身体。这时的他好似醍醐灌顶,他问自己: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后悔,去羞愧呢?你还要照顾惠安嫂和明明啊!别忘了你是在阎王殿都踏了一只脚的人啊,你能活下来,又有什么资格去后悔!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啊,你读的那些名著呢!你了解的哪些精神呢!你不是说要学习煤矿知识,要考上煤矿大学吗?别忘了,身体只是一副皮囊罢了,它又有什么资格左右你呢!现在我的亲嫂嫂病了,我有什么资格去顾忌这些无聊的事情呢!
连着工作了十二个小时少平此时已经十分亢奋了,他发现现在这些令人讨厌的目光根本连做他的动力都不配了!
他终于到了他出生的地方——双水村。他骄傲的看着村里的那座学校——他知道,那是他哥哥建的,可刹那间,他看到了他哥哥的那座砖厂上的一抹白色,霎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的耳中只有呼啸的风,眼中只有那抹白色,心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幸福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悲剧一个又一个的降临到我和我哥身上呢!
“哥——”他喊着,他看到的是什么,他那从十三岁当家以来从未掉过一滴泪的哥哥抱着他嫂嫂的'遗像嚎啕大哭,像个孩子。“哥——”他又长长地呼了一声,而他的哥哥却恍若未闻,他的心疼起来了,他抱着他的哥哥,轻轻的安慰着……
“哥,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再不用担心,这个家还有我!但是,总今以后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你记住只有你好,我的嫂在天堂才能看着你笑。”临走前,少平只给少安留下了这一句话,而少安也深深铭记于心。
少平变了,或许该说他在火车上就变了,从那以后,他又开始享受阳光,享受阅读,甚至享受着他人的异样目光,因为他知道他与他们不同。
最终,少平考上了煤矿大学,他的世界在不只是那小小的大牙湾,而是宽广无垠的煤矿世界,他也最终实现了他的梦想,为这个平凡的世界尽着自己的一份力!
他相信,在那遥远的远方晓霞正为他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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