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学者本人的著述,我更喜欢读他们的学生整理的他们的授课或谈话录,迄今已读过的此类书目有陈丹青整理的《木心回忆录》,韩敬源整理的《观音在远远的山上——伊沙的文学课》,它们都没让我失望,因此,当先生买回来叶龙整理的钱穆先生讲授的《中国文学史》时,我第一时间捧起此书并用三天时间一口气读完,自然,此书一样让我振奋。
家里其实已有很多钱穆专著,连“钱穆先生全集”都有15本之多,但我却一本也没读,心里想的是,以后再读不迟。但他的文学史我却先睹为快,确实因为讲课和著述有阅读上的不同效果。著述,难免要正襟危坐,谋篇布局,遣词造句,就连我写这么一篇小读后感,都要一字一句斟酌一番,学者写文,更要考据引喻,慎思慎言了。而讲课就不同了,能讲得出来的首先得有货沉淀于心以备脱口而出,特别是不依凭讲义而讲述的,更是烂熟于心的思考存积,其价值不可估量。其二,讲课中受到当时当地当情当景的激励,是很能灵光闪现出很多精彩诗思的,这诗思,是连讲述者本人都会被震惊到的。有过讲座经历的人都会有此体验,状态好的话,眉飞色舞,妙语迭出,这,又是冷静伏案写作所企及不到的。读讲课笔记之鲜活,之灵动,是吸引我的重要原因。
钱穆先生是公认的通儒和国学大师,他1894年生于江苏无锡,这值得说一笔。无锡这地方奇了,尽出姓钱的大师,钱穆,钱锺书,钱中文,前两者我不认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钱中文老师我曾采访过,问他这钱和钱锺书那钱是否亲戚,答曰,非。但从小,钱中文老师就知道钱锺书先生。我打定主意,下次见到钱中文老师也要问问他是否和钱穆先生是亲戚?钱穆先生和著名科学家钱伟长真是一家,属于叔侄关系。钱伟长回忆叔叔钱穆时说,“他(钱穆)在苏州(中学)任教时,朝迎启明夜半繁星地苦读”,钱穆自己也说,“我认为每个人的天资是差不多的,一个人要写出好文章,最要紧是要多读书,要能刻苦学习”,天资聪颖如苏东坡在钱穆看来也是多读书的典范,钱穆在课堂上说,苏东坡21岁便考中进士,主要是因为他博览群籍、广征博引、多读书喜读书之故。
《中国文学史》是钱穆先生在新亚书院授课时的口述经由他的学生叶龙整理后出版的教材,全书31篇,从绪论到结论,实际就是中国经典文学作品史,或者更具体一点,中国经典文学选本史。以前曾听闻一言,文学史就是选本史,今日读钱穆教材,信了。当然,这也只是文学史之一种。《中国文学史》从诗经、尚书、春秋、论语……一路梳理到明清章回小说,对胡适发起的新文学运动点到为止,全书即告终。我读此书,多次读到眼酸,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向往,回望中国传统,不能不肃然起敬。本书灌注了钱穆先生对中华文明的一片赤诚,当他缓慢道来一部又一部经史子集,当他说“胡适不讲道理,只说‘孔教吃人’的口号,而并不说出理”时,我能感受到老先生的无奈和痛心。钱穆先生有很深的孔子情结,他认为,若要大略了解古代文学,《诗经》和《昭明文选》就可以了;他推崇孔子为诸子中之首位,认为《论语》文学价值极高,“更遑论其思想”。钱穆特为《论语》辟出一篇。
读《中国文学史》是对既有阅读的回望,更是对阅读缺失的一种补充。第17篇建安文学,钱穆先生对曹操的解读让我很受益。钱穆注意到了曹操的平民文学之路,虽在政治上跃升为领袖,但作品并无官僚吐属,仍出于私人情怀。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挥洒自如,毫无拘束,在钱穆看来,是一代枭雄在文风上的突破。钱穆课堂上的曹操,可亲可近,不似《三国演义》里的曹操,阴险狡诈。
对建安七子大都早夭,钱穆给出的猜测是,“不知是否诗酒应酬过频,以致伤肝病亡”,并进而提醒“这养生问题,实在是我们读书人应该注意之事”。
钱穆自己活到1990年,以96岁高龄仙逝,实在令我辈欣羡不已。钱锺书、杨绛,也都高龄而终,除了无锡这地的风水好以外,中华古籍之于一个人身心的宁静,应也是高寿原因之一。这算是我的猜测。
读《中国文学史》,读到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事关作品和作者,兴许在正史中读不到。譬如欧阳修某年偶寓汝阳,遇见两位活泼歌伎且能背唱他的词,欧公不免心欢,约定将来要来汝阳做太守,再来欣赏她们。数年后,欧阳修果然如愿到汝阳当太守,却不见歌女踪迹,于是怅惘赋诗“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譬如苏东坡某次替人读文章,读后说,该文内容文笔仅仅值一分,他的诵读却占了九分。
类似的名人轶事一定深深藏在钱穆身上,只待时机一到便含笑说出,我们都从学生时代过来,当然很清楚这样的故事是多么活跃课堂气氛,又是多么深入人心。古之贤达真是名士风流,也因此留下很多供后人神往不已的掌故,这些掌故倘无钱穆这样博学的先生传递,很快也会隐没无踪,没有掌故的文学史该多么无趣!
一部《中国文学史》,钱穆先生一直强调,中国传统文学自有其一套生生不息的活的永恒的生命,他反对今日中国自五四以来因有人提倡有了新文学,便认为京剧及以前那些文学都是旧文学。时在1950年代。时代既已走到21世纪,对国学的重视已提上议事日程,当足以慰先生了。
小年了,众人欢聚,我借着这个机会访问了我的外公。
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也过着平凡的一生。在1946年12月25号,我的外公出生了,作为家里的最小的孩子也是第十四个孩子,他的名字也蕴含着家里人对他的期望和爱,外公说:“我妈妈说年根年根,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根。”但是外公的乳名可能更加的蕴含着外祖母对他的爱吧,家里人都叫他如子,有如意安子的意思。
家中有十四个孩子,就有十多张嘴需要喂,外公说:“那时啊,家里连米的没有,又有那么多张嘴需要喂,每个小孩也只能吃到一点点东西,有的时候还甚至吃不到,哥哥姐姐都会把东西给我吃,他们总说‘如子最小嘛!’”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外公看着地下,抹了抹眼睛,又抬起头跟我说“不像现在,看,你都已经白白胖胖了呢!”。外公摸了摸我的头。在这样的条件下,存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活下来的也全送给了别人,只留下了外公。
也就在那时,外公开始上学了,也就读了三年半,外公说:“当时上学啊可是很稀奇的,就几张小破桌子,几乎就是一个老师,上课呢,也就是把书上的东西都背出来。但我当时就觉得好玩,特别稀罕,每天都拿着书,每天都背,我还记得老师还夸我呢!”但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在上了三年半之后,外公就辍学了。
现在呢?虽然外公没有读过什么书,字也不认识几个,但他还是会坐在门口看报纸,遇到不认识的字,虽然不会写也不会读,但是他会来问我们这些孩子。我钦佩这样好学的外公也喜欢这样的外公。
“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啊?”我问外公,“玩什么?只能玩泥巴啦,那时啊地面上是泥巴地坑坑洼洼的,我会和隔壁家的小孩子比赛,看谁的泥巴球能把坑填满,就是随便抓一把泥巴揉成一个球再往坑里砸,‘砰’的一下看能不能把坑给填满。”“那这样不是越多泥巴越好吗?”我疑惑道,“不是的,多了会溅出来,我们那时的规则是正好填满坑,虽然听着容易但是可是非常难的,但是你外公我啊每次都赢了隔壁的小孩子呢!”我看着外公得意的表情,笑了笑“外公那么厉害啊!”“那可是当然的!”对啊,那可是当然的,毕竟他可是我的外公呢。
辍学回来,外公就开始帮忙做家里的农活,“那你放羊嘛?”“羊?那个时候还没有羊哩!一头牛就是家里的全部了。”那时外公也十多岁了,这一种田,就种到了现在,他的驼背越发严重,竟显得比我矮了,手也变得粗糙起来,皮肤发裂。他对我“嘿嘿”笑了两下。外婆被吸引过来了,坐在外公的旁边“你们在说什么啊,让我也听听”外婆问。“我在问外公小时候到现在的事情呢!”“就你外公这点记性,自己生日不记得,什么时候出生还要看看身份证,他记得啥啊,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外婆笑着对我说,那可不呢!外公记得的事肯定不止这一些。
“那外婆,你记得你什么时候嫁给外公的嘛?”“那哪记得,都那么早以前了”
“那外公你记得嘛?”“1972年”外婆看着外公,一脸惊讶,而外公还是嘿嘿一笑,挠挠没有多少头发的头“有些事还是不能忘的嘛!”我看着外公,外公还是很喜欢外婆的,这份真情没有被时间冲淡真是太好了。
婚后一年也就是1973年,我的大阿姨出生了,本来我外公是打算要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名字都取好了,女生叫+花,男生叫贵+,四个名字春花,冬花,贵平,贵龙。而我的妈妈出生于1975年排名老二,也就叫做冬花了。但是出了意外的是,1978年,家里的老三出生了,却不是外公期待的男孩,所以我的三阿姨理所当然就被分到了贵平这个名字了。我问外公为什么不再取一个新的女孩名,外公说那样的'话如果又生了一个男孩子那他一个单独的名不是太可怜了嘛。我想,可能是名字有点像男生,所以三阿姨有着男性的勇敢和女性的细腻。在1980年,老四诞生在这个小家庭中,我现在的舅舅,不得不说他可是一个乐天派,虽然长相跟外公不是很相像,但是他的性格我觉得是四个人中最像外公的了,他会跟外公一样嘿嘿的笑,也跟外公一样对自己的妻子特别好。这就是外公的一个小家庭了。
“干什么呢,爸妈”,我的妈妈走过来“快吃饭了。”“好咯起来咯,冬雨啊(我外公经常把我说成冬雨),其他的外公老了也记不清了,走走陪外公外婆去吃饭吧!”我和外公外婆回到饭桌上,“你们干什么呢!就等你们两位啦!”大阿姨扶着外公外婆坐到饭桌的上座,舅妈把蛋糕端到桌子上,“蜡烛呢蜡烛呢?”舅妈茫然,“啊?没有蜡烛啊!我一定要去投诉他们”我妈妈气愤的说,“你再翻翻有没有”“没有没有翻过了”“诶诶诶,别弄了快唱生日歌吧”三阿姨说。家里来了个大合唱,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虽没有专业的水平,但一直环绕在我的耳边。阿姨们都拿出手机拍视频拍照片,“最后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家都开心的跟外公合照,我看见外公和外婆的笑中带着一丝泪光。
我的外公,非常平凡,要不是生日正好是小年,他可能都忘记有生日了,但是正是这样的外公,他却能记住他什么时候娶的外婆,我想真爱也不过如此吧,网上也有一句话“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我的外公,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他有着“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虽然我的外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但,这就是我的外公。
郑振铎的这套书写于1930年代,所以整体上,有着明显的时代感,措辞、情绪,生发着“五四”后的感觉,用词新颖又古典,不经意地流露着除旧迎新的热烈,不太同于现代的书写方式。
上卷读完,极能感受到“郑氏风格”的特点,正如作者所说,有的文学史的写作是多人完成的,可能体例纷杂不统一,而一个人完成的作品会明显带有个人风格,体现个人学识态度。是的,透过他这本书,感受很深。
不知别人写文学史是否都会如此布置,但郑振铎的铺陈实在是过于全面摊开了,基本上是按人来一个个陈述,此人生平,代表词句,有名的人多说点,没什么名气的三两句带过,一个一个又一个人地这么平铺直叙着,颇有堆砌之感,看久了,会觉得累,觉得这些人都差不多,各人的代表性词句也都差不多的样子,作者怎么也不嫌累,还是在絮絮地介绍着。
但他并不是无自己喜好的,遇到喜爱的作家和文体风格,一连串的排比倾泻而下,反复比喻,言辞轻快,喜爱之情满溢而出。他是抒情的、个人化的,能感受到他对陶渊明、杜甫、新乐府、变文等作者和形式的喜爱,比如他单拎出杜甫成一个小章节,详写他的遭际和不同时期的诗,在别的作者是没有这个待遇的,比如他用了快一页的奔腾不息的各种新奇美好比喻来表现新乐府的清新自然,滔滔不绝不加修整的情感铺面而来。这些时候的他是从漫无边际的陈列里蹦跳出来歌唱着的。
对大大小小诗人、词人、文章作者和作品,历来有很多的评论集囊括点评,所以郑振铎几乎是博采古代的评论来评价一个人,左一句诗品右一句诗话,文白夹杂,细碎分裂,而不是全然地出于他自己的感想。可以看得出他很下工夫,搜集了不同朝代的人的评述相互参照,当然,有时他也会对前人的定论持不同意见,直言他自己的见解。
只是,述那么多作者的生平,他的表达方式几乎都是凝结史书记载的“官位变迁”,三两句讲完一个人都做了哪些官,卒于什么官位和地方,什么谥号,有的会摘一点逸事趣闻讲一下。遇到一大串不太有名的作者,每个人都这么讲,连篇累牍的,读过以后,满脑子都是“著作郎、知制诰、吏部员外郎、翰林学士、左拾遗、编修、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一点都不文学,也不具美感。只能说,古代的文人作者大都是官僚体系内的,但实在看不出把他们的'官位罗列一遍的必要。
虽是吐槽,不过还是很惊叹郑振铎的博学与深厚造诣,他能将不同典籍不同的人诗句、评论信手拈来,将中外的文学历程随心作对比,还费心搜集了一些插图作参照,信息量很大,对于我这个不熟悉文学史的人来说,那么多的没听说过的古代作者的出现,让人发觉在文学的世界里,存在更多的其实是不知名的人物,这让文学史看起来更真实丰腴。
在郑振铎写这本书的年代,战火已起,或是出于强烈的感同身受,他在叙述那些亡国、流亡的作者写的诗词文章时,格外着力,细推和同情他们的飘零之感,如他所述,本书成书不易,他以及友人已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这无知小辈这样随意点评他的心血之作当是有愧,这份盛在青瓷碗里食材丰富但有点寡味的“羹汤”,已是他能飨客的最宝贵的珍馐了。感佩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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