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代沟,我望见了您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好好地看您是什么时候了,父亲。
我只记得那时的您,头发乌黑,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青年时期的下乡生活,让您有了健康的体魄,也让您在纷繁的社会中变得寡言少语。
自我上高中以来,您就很少管过我。有人说儿随母,女随父。在我的生活中,更多的是妈妈的教育和关怀。我几乎每天都要和她谈笑,却很少能跟您讲上一句话。妈妈总是关心我这,关心我那,而在我眼中,您总是坐在您自己的角落里,研究着自己的股票。我总觉得您根本不关心我,我总觉得您是家中的一个外人。
随着感情的疏远,我发现我渐渐地不认得您了。代沟,这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高考离我越来越近,可您却离我越来越远。虽然您也开始不时地说些什么,您也开始每天按时往我嘴里塞各种各样的补品,可对我来讲,那些话远不如妈妈讲得动听。而塞药时我甚至感觉,您是一个医生,而不是一个父亲。感情的疏远,似乎真的隔断了认知。
考前的那几天学校放假,您让我到您的学校复习。您带着我去了您的学校,让我在办公室等着,自己去清理一间教室出来。我一人待在办公室里无聊,就走下楼去,走到那间教室门口。教室里您忙碌的身影晃动着。我突然意识到我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您了。
我一声不响地走进去。您还在忙着。光线并不明亮,我却看到了您头上几点晃眼的光。我头一次注意到您有白头发了。您费力地搬着桌子,额头上已经闪着莹莹的光。这就是我的父亲啊,曾几何时家里重活一人包的父亲,竟也变得这样虚弱!您还是老了啊!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一股冲击从心底喷薄而出,震动着我的全身。我觉得那是源自割不断的亲情,那是心底的回音。突然找回了被父爱包围的感觉,这父爱不像从前那样广博而无微不至,但它却更深沉,更能激起我内心的共鸣。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了您。
也许您还没有感觉到我的觉醒,也许在您眼中我还是那个对您冷若冰霜不屑一顾的小男孩。可您一定知道,只要亲情不断,血脉相连,我一定会认识到父爱的伟大。感情也许会疏远,可无论这代沟有多宽,我终究会望见您的!
依稀想来,已有几年未踏上这一条洒满月光的小路了。小路是父亲亲手用鹅卵石铺成的,在月下泛着朦胧柔和的光。路的那头,连着河边的小屋,连着我的父亲。父亲呵,你是否依然执著地坐在岸边,哀怨地吹着笛子,等着儿子归来?
父亲爱好吹笛。小的时候,父亲的笛声载满了我童年的乐趣,像那条丝带一样的小河,牵引着我的童心在父亲爱的港湾里晃悠,父亲很疼我这个唯一的儿子,老喜欢用粗糙的双手捏我的脸蛋,不顾我疼得哭起来,还兀自傻呵呵地笑。每天日暮,父亲带我到河边的草地上放牛,父亲常常放开牛绳让牛自己去吃草,他便从背后的草篓里摸出笛子,鼓起腮,吹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我就靠在父亲腿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将父亲的头发染上点点金色。我爱父亲,父亲的笛声最美。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讨厌起父亲来,讨厌他满嘴烟味,讨厌他的黄牙;讨厌他背个草篓到学校找我,还从窗外傻傻地盯着我看;我还讨厌他没有本事,只知侍弄几亩薄地,连我的学费也没能赚回。我和父亲逐渐隔膜了,在被我吼了几次后,父亲不再打着赤脚去学校看我,不再唠叨着让我好好学习。他保持沉默,而打破沉默的唯一方式就是吹笛,如怨如诉,而在我看来,这又成了他不务正业的标志。
我要到外地上学去了。离去的前一天晚上,我走上那条熟悉的小路,感觉到一丝眷恋与不舍,路像是月光在地上划过的痕,也划过我的心。几年时间里,我未回过一次家。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我走后,父亲整日像掉了魂似的,茶饭不思,只知去河边吹笛子。最终,我应母亲的请求回到了家。到家里已是夜晚,月刚升起,当我怀着无尽的思绪在小路上行走时,遇到了等我的父亲。我忽地一下子哭出来,紧紧抱住了他——我的父亲。我请求父亲给我吹笛,他答应了。硬咽的笛声又在耳畔响起,响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勾起我曾经的回忆。我感觉到父亲眷眷的爱子之情,感到愧对父亲的笛声,父亲爱我,爱着自己的儿子。他为我吹了十八年的笛子,而我此刻才发现它和我的心竟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路很美,很美,是月划过的痕。月是路的魂,父亲的笛声是我的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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